润玉听了她的话,有些惊讶,又觉得应当如此,以她的性子,也能将平淡的生活过得跌宕多姿,闭眼将那样平淡有味的日子勾勒出大致轮廓,他不禁点头赞赏,将自己心中渴望亦说了出来。
“润玉亦曾想过,此生别无所求,能与长夜为伴,自由自在,做个逍遥快活的散仙,就很好。”说时眸子上扬,目光尽是憧憬之色,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离忧见他如此期待不由得温柔地牵嘴一笑,如在棉花般的云层间飘飘然,轻盈又暖和,下一刻却陡地一落,满心沁凉。就算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是目睹了结局的她?
弄权不息的父帝,要时刻致他于死地的母神,还有他那癫狂亟欲报仇的生母,他夹于其中,从一出生,便注定了是风雨飘摇中的一颗棋子,无处安身,坠落亦不由人。所得非所爱,所爱不能得,今日卑微的愿望,不过终将成为前尘一梦,浮生笑谈。
离忧低下头,不忍看到他此刻的笑,他的笑容灿亮耀目,就像那开得极盛的梨花,教她不敢想象零落成泥会是什么光景。
“离忧可是哪里不适,脸色怎的如此苍白?”润玉身子微倾,探向她的目光满是担忧。
离忧摇摇头,“我没事,今日走得有些累了,休息一会便好。”见润玉眸底忧色犹在,便起身走了几步,朝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
抬头看天,深蓝色的夜幕已然降临,浅浅的月牙亦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天也快黑了,润玉是不是也该去值夜了?”
“不急,润玉先带离忧去偏殿的寝室休息。”嗓音清清浅浅,沁人心脾。
走过白石铺地的浮桥,绕过最大的偏殿,终于到了其中一处寝室。寝室以雕空玲珑木板为窗,以白壁为墙,其间缀以浅绿色的帐幔帘子,将房间衬得雅洁又缥缈。
与其说是寝室,不如说是寝殿,宽敞得让人忍不住打冷颤,她不过在此待了一会,便觉偌大的宫殿中孤寒气息扑面而来,他一人是如何守着这美丽却又冰冷的宫殿群千年万年的?她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发慌,想起了另一个他说的那句“天上很冷清,只有几株昙花,一只懵懂小鹿,一个小仙侍为伴”,深吸了口气,她想:那株昙花该出现了吧,不然如何点缀这一室的清凉?
心念一动,颊畔便绽开了一个美丽的笑靥。
鬓发轻挽,脂粉未搽,只是一袭白衫、一对白玉流苏耳坠,便已勾勒出倾城容光。淡极始知花更艳,更何况这花还主动绽放了最美的笑靥,他不觉心神一恍,心间一颤,却在下一刻,恍若从云端直直坠入了凡尘。
只听她嗓音极是柔和地问了一句:“如若水神之女早已出生,润玉能与之缔结良缘,淡云流水地过日子,润玉可愿意?”
她的眸子有如日光下的溪水,清凌凌的,却也有那么一刻,和着耿耿的灯光,伤了他的眼。
唇瓣浅浅地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原以为,她对他是有那么一分情谊在的,却到底只是他的一场镜中花水中月的幻想。
闭上眸子,长长吐口气,右手攥紧衣袖,他觉得身心渐渐松弛,便朝她淡淡一笑,“时候不早了,润玉也是时候值夜了,想必离忧也累了,现下先好好歇息,明朝润玉再过来看你,可好?”
嗓音极是平淡清雅。
眸子却略略垂下,失了神采,恍若失了夜星点缀的天幕,一片寂黯。
离忧也是为润玉这样的神情惊到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夜色渐暗,清风起,凉意深。
殿中的帷幔纱帘被风推得摇来晃去的,久久不能停息。
帷幔下的两人,各各低头,半晌不曾言语。
纱帘浮动,飒飒声起。
他说了句“夜里风大,莫要着了凉”,便轻轻掩上了门。
风止,帷幔息,脚步声远。
外面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