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预感到什么,陈英这夜睡得并不踏实。听见外头有动静,于是披衣起身,一开门便看见平康打着灯笼站在庭院中。
借着微弱的火光,隐约瞧见院中还立着几个人,只是隔得太远一时难以分辨。
陈英动了动唇,正准备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突然一个无比熟悉的,清润如玉的声音传来,“阿英?”
这声音一出,陈英竟呆住了。她慢慢挪开视线,就看见黑暗中有人朝她走来,等到看清来人的那一刻,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彻底不知所措。
可脑子却还在转动,深更半夜他还要外出,定然是发生了大事。
言昱安以为她是被吵醒,上前替她掩了掩衣襟,“偷盗粮饷的匪徒已经抓到了,我去瞧瞧,你先睡吧,不必担心。”
许是受了些凉,他的声音有些沉哑。交代完这句后,正要转身离去。
陈英却是精神一振,这半宿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踏实落地了。思绪一转,她忽然抓住言昱安的衣袖,仓促道,“你且等一等。”
柔婉的嗓音里尽是女儿家的娇媚,言昱安心神一晃,沉凝的眉宇不自觉舒展开,温声应了声,“好。”
说完,转头扫了眼身后的平康。平康向来是个机灵的,言昱安的眼神扫过来,他立马就明白了意思。当下默默颔首,领着院中几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几息的功夫,陈英已穿戴整齐地走出来。她拉住言昱安的手,往他手心里塞了个小手炉,“夜里寒气重,带上吧。”
见她披上斗篷,言昱安瞬间明白,她这是打算要和他一同出去了。
小手炉温温热热的,还飘散着幽幽的鹅梨帐中香,甘甜芬芳的气息瞬间充盈肺腑。这一刻,他的心也柔软起来,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忽然弯起唇角,“想和我一起去?”
刷的一下,陈英红了脸,对上面前这张俊美清朗的面容,她的目光不自然地躲闪了一下,咬着唇点了点头。
言昱安垂眸凝视着她,好半晌,他才终于轻叹一声,“好吧。”
说着,他就将陈英头顶的兜帽理了理,确定捂得严实之后,才牵着她的手一同往外走。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着,陈英虽不知要带她去往何处,但也没打算开口询问。方才被言昱安牵着手一路走出府,她的内心已再无慌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隐秘的欢喜。
此刻马车内光影摇曳,男子幽邃的眼眸里,闪动着澄澈而温柔的光泽。那俊美无俦的面庞上眉眼舒展,有着不同于往日的悠然惬怀。
这样的言昱安,实属少见。
陈英呆呆的望着,像是要将面前的男子深深印刻在脑海中。
仿佛临水望月,偷偷掬一捧月光,珍之藏之。
此时,仓廪府库内灯火通明,十几个彪形大汉被五花大绑着跪在院中。陈英随着言昱安步入粮仓内,不一会儿护卫便压着一人进来。
乍然暴露在光亮处,那人挣扎着身子,本能地撇了撇脸,倒是让众人看清了他的长相。
那人是个大胡子,浓密的短须从腮帮子一直延伸到下颌处,面相有些凶。虽不曾见过,可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大胡子被反绑着,待看清面前的人后,骨头就像软了似的,忙不迭地跪下磕头,“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啊。”
言昱安眉间一沉,“巡防营那批粮饷,可是你们盗走的?”
听了这话,大胡子突然抬起头,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默了会儿,然后哆哆嗦嗦地说,“小人不知,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
“赶紧招了,世子爷面前不得撒谎。”护卫直接抽刀架在他脖颈上。
大胡子吓得浑身一激灵,卡在喉咙里话,竟是再也吐不出。
而后,他望向言昱安,眼神里尽是哀求,“小人原也是本分的农户,家中有几亩薄田,后来受了灾荒,不得不卖地卖马,高价买粮充饥,可还是撑不住啊。家中妻儿老小都活活饿死,如今就只剩小人和小儿了。”
言昱安看着他,浓眉一挑,“所以就铤而走险,拉帮结伙,以沙土调换了府库的粮饷?”
“不不不,小人真没那个胆子啊。”大胡子拼命摇头,丝毫不顾脖颈上被刀刮出的血痕,“小人也是被逼的啊,他们说只要小的听从差遣,就会赏我们父子俩一口饭吃。”
他忽然激动起来,眼中泪光闪动,“小儿才四岁,饿得就剩一把骨头,我实在是没法啊。就算是拼尽我这条命,我也想让他活下来啊。”
言昱安手下这些护卫,多半是从血泊中厮杀出来的。可听到这样的话,仍不由地动起恻隐之心。尤其是想到这一路行来,沿途见到南下逃灾避难的流民,还有满目疮痍的城池外饿殍遍地,恶臭熏天。即便是到了夜里,仍然还有连绵不绝的哭嚎声,在呼啸的北风中盘桓不散。
“他们是谁,还有那批粮饷现在何处?”
“小人不知啊,他们也都一直蒙着面。我们几个只负责将粮饷偷运出去再掉包送回来,外头自有人接应,至于其他的我们一概不知啊。就是为了一口饭,我们才不得已替他们卖命的啊。”
顿了顿,他又说,“隔三差五,他们会许我们与家人相见。看到小儿吃饱穿暖,活泼康健,我就是死也值了啊。”
脑中不由浮现出前日见到儿子的画面,他的脸上竟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甚至也有了甘愿赴死的勇气。
“倘若今日你死了,可想过他们会将你儿子如何?”
“他们,他们……”大胡子喃喃着,眼神茫然且空洞,最后他肩膀垮了下来,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