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玹负伤太重,两人根本逃不远,只能就近落在了一处避身之所。重玹乏累的躺在地上,臂掩眉眼,羡宁则好奇的打量的这方寸之地,存于九天之下,天庭不可能不知道,可留着它的用途是什么呢。
重玹运着周身的魔气疗伤,他闭上眼睛,想起了自己在魔域时,背着羡宁悄悄召出破月。
破月出现的迅疾,盲着眼却心满意足的勾唇笑着,似是能窥见重玹心底所想,“魔尊大人可是想见尊主?可我瞧了,门并未锁。”
重玹丝毫不与他打趣,面色肃然,“本尊同意你那时所说的,揽六界入手,可你得先帮我一件事。”
破月有些意外,神色却以肉眼可见的欣喜,“帮你什么?”
重玹目光眺向远方,“我有事未办完,我想活着回来。”
循着重玹的目光看去,破月没瞧出什么来,可他知道重玹用情至深,这是大忌。
羡宁四处张望找寻,遥遥的看到了一个石碑,冲着躺在地上的重玹喊了声:“有石碑。”
重玹本来置若罔闻,可蓦地像是想到什么,俶然睁开了眼。
羡宁好奇的凑前望了望,一字一字的念道:“琼华上神?”
一回头只见重玹不顾身上的重伤呆滞的站在远处,“这是谁啊?”
听到“琼华”二字,重玹如雷贯耳,鼻头一酸沉沉的跪了下去,带着哭腔哭诉的呢喃,“师尊!”
他再也忍不住心中汹涌的情绪,伏在地上隐忍的哭了起来却不敢再抬头看一眼这石碑。
他蜷缩起来,像是极没安全感的婴孩,肩膀随着他的情绪起伏,扯着他的伤口洇湿一大片。
羡宁急忙跑过来拥着他,“这是你师尊的衣冠冢吗?”
“衣冠冢?”重玹身子一僵,呆滞的问道:“只是……衣冠冢吗?”
他似乎并没有想得到什么答案,涩声一笑。他跪在地上,额前凌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庞,羡宁瞧不清他的脸,只能瞧见衣袖下他紧攥着的拳。
她从来没见过他大怒大悲,平日,他的笑总是带着揶揄讥讽,他的怒总是似笑非笑,然后言笑晏晏的折了旁人的性命。
他能笑着杀人,也能神色淡然的开心。两世以来,从来没人能揣测出他心意,羡宁也从来没明白过他。
而此刻,他发泄着自己崩溃的情绪,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凶狠骇人,可羡宁不惧,急忙拥着他,重玹的头沉沉的压在她肩头,他不再抽噎,却仍是哑声低喃,“为什么……”
当年,屠长老假模假样的愿意给琼华上神留一处葬身之地,重玹没应他却是将屠长老尸首送还天界,他自知如今他已不配再称他徒弟,遑论将他葬身在此魔窟。
可如今,如今竟然……只是一处衣冠冢。
羡宁不知事情,只得抚着他的背安慰道:“无事了无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重玹。你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来日方长。”
闻言重玹拥她拥的越紧,好像是怕她离开一般,想将她死死绑在身边。
“不怕不怕啊,重玹不怕。想哭就哭出来吧,不丢人的。”
羡宁明显感觉怀中的重玹细微的抖了起来,可他硬是忍着没发出一丝哽咽,但羡宁还是感觉到了肩头湿漉。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一个人熬过了所有最痛苦的时候,那时候他根本不委屈,只是恨。可当有人来哄着自己的时,委屈上涌的一发不可收拾。
他后悔,他恨,所以他把自己活成恶魔,可他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解不开的心结终成死结将他自己也死死的缠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重玹才缓缓开口,“琼华上神是我师尊。”
羡宁没应声,但他知道羡宁在听,这种明知她不会离开的信任让他今后都无所畏惧。
他头抵在羡宁肩上,娓娓道来,“当年师尊下界天界,是为诛妖邪。不论多穷凶恶极,他轻轻松松不损一毫便可制度,我仰赖他的仙术,缠着让他教我。”
“他不肯,可能他当初下界时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缠人的小屁孩吧。”
“后来,我就缠着他,他去哪儿我去哪儿,纵然我法术不济,可跟着他还是绰绰有余的。我缠了他三月,他可能是看出我当真想学,抑或是被我缠的失了耐性,总之他松口了,他说要我去取雪山狼王的心。”
“那时年少不知畏,想着这有何难便去了。”他嗓音忽的低沉,神色哀痛,“可我差点死在雪山,意识回笼时,人已经在天庭了,师尊坐在床边瞧着我,我失落道歉说没取到,更难过于与他师徒无缘。”
“师尊端着汤药吹凉喂我说,这有什么,下次再取。那时我懊恼自己不争气,翻身不想理会,师尊说,我是他见过最不懂礼貌的孩子。我没吭声。师尊又说,腿没断竟然也不起来拜见师尊,反而让师尊喂药,还给师尊甩脸。”
“我当时……特别特别,特别开心。”重玹语气哽咽,“可我没想到,我害死了他。”
重玹想起彼时少年的他掀开被子跳了下来,跪在地上琼华上神面前,稚嫩的嗓音带着兴奋道:“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当时师尊一袭白衣胜雪,一把拎起他调侃道:“这会迟了,我不收你这徒弟了。”
后来师尊也在白雪瀌瀌时血浸白袍,成年的重玹跪在地上嗓音绝望低沉,“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可是再也没人拽起他同他斗嘴了。
“他死在屠长老手里,所以图像看必须死,必须死在我手里。”
重玹缓缓松开羡宁,语气疲倦泄气,“伤他的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我这个罪魁祸首却苟活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