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是一位母亲。
圣册帝看向大殿之内的百官。
她还是一位帝王。
母亲可以给予女儿无限包容与不需要道理的信任,但帝王却不可以不顾一切地感情用事。
更何况,她的女儿名唤李尚,本也姓李,也是李家人。
而她这个“外姓帝王”,想要稳固住这片风雨飘摇的江山,便不能有丝毫大意侥幸之心。
作为帝王,她与百官不同,她不质疑那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将军的能力,她质疑的,是那少年将军的“居心”。
而她的洛阳,不能有任何闪失。
因此,便不能悉数将希望交托到充满变数的阿尚手中。
此一日,女帝连发数道急谕去往洛阳,令洛阳与汴州全力布防,以御徐氏乱军。
另有官员提议,应调洛阳周边各州兵马前往备援。
但这个提议,被女帝否决了。
“诸位爱卿可还记得滁州刺史韦浚?”
大殿之内霎时间静住。
彼时滁州刺史已暗中倒戈徐正业,此事竟无人察觉,直到常阔等人过滁州界时,韦浚设下鸿门宴暗算……
而洛阳一带,各大士族势力根深错节,长孙氏一族便起源于洛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洛阳附近各州,如若再现“韦浚”之流,让他们前去驰援洛阳,一旦同洛阳残存的士族势力里应外合,便等同将洛阳双手奉到徐正业面前。
有此前车之鉴,疑心日益深重的女帝不敢冒险。
早朝之后不久,女帝另召了重臣去往甘露殿议事。
单凭洛阳与汴州的兵力,不足以抵抗徐氏乱军。
洛阳附近其它各州,她亦不放心。
所以,她需要另派兵力前去增援洛阳。
“……洛阳不同于别处,定不能有任何差池,既要派兵前往,必选精锐之师。”中书令马行舟道:“陛下,如今京中,尚有七万精锐可用。”
众人皆知,他口中的“七万精锐”指的是什么。
那是大盛最为精锐之师,由先太子殿下创立,名唤玄策军。
玄策府下,如今统共有十五万玄策大军,此前崔璟赶赴北境,带走了八万,现余七万留守京师玄策营中。
此刻便有官员迟疑道:“令公……这七万玄策军,肩负守卫京畿要任,怎能轻易调离?”
守着京师的自然不止这七万玄策军,但这七万玄策军在此,便竖起了一道牢固的屏障,如此才能让京师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安定。
换作寻常时,倒也不必这般畏首畏尾,可现如今四处都在起事……
马行舟岂会不知这些,但也只是叹道:“当务之急,是要守住洛阳。”
也有官员跟着叹气。
事无两全策,利弊都摆在眼前,便需要帝王来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圣册帝也陷入了犹豫当中,她另召了兵部官员与几名武官前来,事无巨细地将局面剖析了一遍,反复确认了京师的处境。
最终,她还是做了决定:“传朕之令,令七万玄策军前去护卫洛阳,命玄策府上下,即刻筹备发兵之事!”
无论如何,她不能放弃洛阳!
今日若失洛阳于徐正业之手,便失君威,君威无存,江山易主不过也是须臾之事!
圣册帝令喻增亲自前去玄策府传旨。
喻增应下,即刻带人退出了甘露殿。
出了内宫,喻增上了轿子,一行内侍跟在旁侧,疾步而行。
喻增坐于轿内,手中托着圣谕,狭长的凤目垂下,掩去了其内之色。
喻增带着一行内侍匆匆过尚书省,经六部前街之际,褚太傅正领着一行礼部官员走出来,身侧有带刀的禁军随行。
明日即要开始春闱头场,他们要押送科举试题去往试院,沿途会清道,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气氛庄严紧绷之下,不耽误褚太傅口吐不满之言,他瞥了眼匆匆远去的喻增等人:“火急火燎的,成什么样子……”
“……”其他官员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搭腔,甚至想上前捂住太傅的嘴。
他们可不敢随便说话,万一哪个字被人拿来做文章,治一个暗中泄露试题的罪名,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其他人大多步行,年迈的褚太傅顶着特例坐进了轿中,舒适地喟叹一声,端起轿中备好的养生茶水,悠哉哉呷了一口。
徐正业改道洛阳的消息,他自然也已经知晓,但老太傅半点不慌。
有他学生在呢,这些人瞎愁什么呢?
关于他学生的事,这些时日,据他暗中观察分析,他琢磨着,女帝大约也是知道些什么的……
既是知晓,却也这般着急应对……便是信不过了?
好一会儿,褚太傅握着茶盏,发出一声不敢苟同的嗤笑。
这有些人啊,站得越高,怕得越多,能看明白的则越少。
“怪。”褚太傅说不上是讽刺还是叹息般低语:“怪可悲,怪可怜的。”
但最可怜的,还是他的倒霉蛋学生啊。
他的学生,
起初,那小棋子傻乎乎的,还以为自己瞒过了龙椅上的那位,以为自己是撒谎的那个,殊不知……
想到此处,褚太傅“嘭”地一声将茶盏放在梨木小几上。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他才会从一开始,就格外留意那个小棋子,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又笨又倒霉的小东西。
后来他发现,咦,这小棋子居然不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