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椒房殿,刘滢心中的不甘与悔恨都如潮涌般让她快要窒息。
卫姑姑的脸重新清洗上药,右手却割烂如破布,太医诊断她的手经脉割断,已经废了。
刘滢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让一人伺候。
她好懊悔,自己为何那么不小心,邢敬本就为契太后鹰犬多年,以契太后的个性,怎会不在他身旁安插棋子眼线?
她贸然让卫姑姑去找邢敬,正好给了契太后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
若不是她估算错误,卫姑姑又怎会受刑?若非要替她保住身边人,卫姑姑又怎会右手残废?
她自以为掌握了凤印,击退了姜念瑶的算计,打发了严酽,让身边之人皆是心腹便安全了,却忘了自己依然是如刀尖临喉,如履薄冰。
目光扫到那桌子上的滚灯,若要灯芯永远向上,便要取各竹篾之均衡。
心乱如麻,心痛如割。刘滢拿起滚灯,将里面的灯芯吹灭,将三十六条竹篾解开。
谢衍推门进来之时,便隐约见昏暗中一个小小身影坐在桌边。
剑眉不禁一皱,他今日下朝本想去椒风殿看姜念瑶,谁知被几个言官就姜淮任官之事,纠缠了他大半日。
没了心情去椒风殿,索性过来椒房殿看下来刘滢练字练得如何。没想到一路上,耳报神高内侍便将刘滢在长乐宫之事都尽数说了来。
来了椒房殿外,宫女侍卫都一脸紧张,他才知道刘滢将自己关在房内已两三个时辰。
夜已沉,黑暗中传来一声细细的吸气声。
“谁?”刘滢出声。
“朕。”
一阵衣裙窸窣和桌椅碰撞之声传来。
“臣妾拜见圣上,未知圣上来,有失恭迎,请圣上恕罪。”
默了两息,谢衍道:“这黑灯瞎火的,你拜给谁看?”
刘滢一滞,赶忙起身便要摸到门旁的烛火边。
火折子吹出火星,映出谢衍剑眉星目,他正用火折子点燃灯烛。
屋内亮堂起来,墙壁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倒映在红色墙壁上。
刘滢赶忙要再拜,谢衍止住她:“何故再拜?”
刘滢道:“现下已亮,圣上好看臣妾跪拜。”
谢衍哑然失笑:“这般死板,无怪今日长乐遭难。”
此话一出,正中刘滢心事,小脸垂下,眼泪便啪嗒啪嗒颗颗掉落。
上一世,她就经常被大家嘲笑胆小木讷怕事。没想到,这一世,她还是如此,搞砸了······
且还是他,如此说她。难过又如潮水涌来,刘滢难掩啜泣之声,小小的肩膀还忍不住一抽一抽。
谢衍一下子头两个大,早知如此,还不如去椒风殿,没想到这小妮子如此不经说。现下可好了,该如何安慰呢?
转眼一看,见满地的竹篾子,应是方才刘滢慌乱之中碰落在地的,谢衍便故意疑惑道:“是谁在制滚灯?”
“这黑暗之中制作滚灯,朕可从没试过。阿嫣要不教教朕?”
听到谢衍如唱戏般自问自答,刘滢收住了眼泪,红肿的大眼睛揉了又揉,才慢吞吞道:“阿嫣才不会。”
谢衍看女孩眼睛肿得如兔子般,放柔了声音:“没事,阿舅教你。这滚灯制作不易,精髓在长短制衡之术。”
刘滢顿了顿,从谢衍话语间,品出他的言外之意。
谢衍示意刘滢坐下,将地上的竹蔑都收拾起来,一一摆放,一条一条理出来,慢条斯理道:“无须着急,竹有长短,用心体会,短也可制长。”
谢衍认真地看着竹篾,骨节分明修长的双手灵巧地将短竹蔑穿梭于长竹蔑之间,将长竹篾串了起来。
刘滢静静地看。
谢衍编织滚灯极快,不到一盏茶功夫,三十六根竹篾便稳妥地绕成一个小竹球。
“以小博大,以短制长。”谢衍将滚灯放在刘滢手掌之中,“小与短,均要遭受反噬,这是难免的。”
刘滢看着滚灯,心下明白。
谢衍十岁即位,十三岁以“闻博会”之名招揽天下英才荟萃讨论国是,会首被契太后以“挑唆滋事,扰民乱体”弃市,余者解散。
十五岁想建期门军,挑选南北之战中阵亡将士孤儿与世族中良家子参与集训,却被契太后罚高庙禁闭三月,期门军将领被刺配五千里。
十六岁出以强国力振军事之新政,新政才出一年,新政党全被贬谪或受刑,契太后亲自下懿旨昭告天下“新法废,简法便民为主,法以太元一年为准”,复回北昭建立之初。
谢衍这一生,处处受制于契太后,他的雄心壮志蕴藏于胸,每每露头便遭痛打。他所折的戟,他所藏的弓,远比她要多得多。
想到此处,刘滢心中稍安,成大事者,何处不伤痕?她既已经决定重走这一世,改变她与他的命运,便得遭这折戟沉沙之痛。
见小女孩眼中逐渐清明,谢衍心中感到宽慰。刘滢既已戴上凤冠,便要受其重。他与她,不仅是舅与侄,更是北昭的帝与后,只能携手在此深宫中艰难前行。
“阿嫣,舅舅的话,你可能完全明白?”
对上谢衍幽深漆亮的眸子,刘滢点点头,用蜡烛把滚灯中的灯芯点燃,又将滚灯放在谢衍宽阔的手中:“阿嫣愿学习滚灯之术,让烛心永不熄灭。为阿舅前路,照明一二。”
小小的脸蛋还泛着哭泣后的绯红,语言稚气未脱,但目光却如此坚毅,仿佛一个大人。
他本该笑她的不自量力,心中却有一处慢慢软塌下来,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将手覆在她额前,缓缓道声“好”。
刘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