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差点被李斯忽然的举动给吓了一跳,看似处于下位,却是他掌握了主动。
“廷尉快请起,”许栀快走两步,直接蹲下来去把李斯给半拉半拽地拖起来。
但李斯就是没动。
她看着李斯,干脆直言:“若非廷尉将牢狱提前布置,就算父王想让人救,非先生也只能命赴黄泉。”
“大王……”李斯有些愣神,他多日想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尽管这个答案他用不着时间就能想明白,不是他不愿意想,而是他不敢相信。
“张良与父王有约在先。而韩非先生求生欲望不强,不经这一次与廷尉之坦言,先生自己怕是也不能活下去。”
“求生?大王心怀天下,不会在意一人之生死。臣有一疑,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斗胆一问,公主为什么要这样做?韩非乃韩人于公主有囚困之仇,臣思前想后,您不该放过韩人。”
“韩人。”
“臣所言也包括张良。”
许栀看到李斯官服上黑红云纹。她捏了把冷汗,也许李斯这种见惯了诡诈暗谋的人,与他言谈,唯有真挚方能直击人心。
李斯与张良不一样。无论如何,至少现在的李斯,不会背叛大秦。
所以许栀抬起眼睛,注视了这一潭晦暗深邃的海底。
许栀把人道主义的原理换了个方式说。
“廷尉你忘了,你曾说过的,韩已亡,故韩之人都将成为大秦的子民。现在没有韩人,只有秦人。父王欣赏韩非先生的才学,我仅仅将自己当成晚辈,我珍惜韩非先生的性命。”
“公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觉得?”
许栀笑了出来,“廷尉与韩非先生果然是师兄弟,总是质疑我对你们的真心。”
“臣不敢。”李斯说着又俯了下去。
李贤知道她是许栀,张良从来就没客气过,居宫中的时日令她已经快忘了公主的身份带给大臣们很大的压迫。
……
“廷尉你快点起来。”许栀偏着头朝李斯说。
李斯勉强直身。
“我于廷尉说过多次了。廷尉身负才名入秦,与父王屡历磨难。廷尉在韩非先生之事上左右为难,于心不忍。要说什么时候,不管你信不信,我啊,自看见廷尉,我便确信廷尉乃是当世之大才。”
“公主谬赞。公主于臣有恩,公主日后有所谴,臣不会推脱。”
许栀现在还不知道李斯的承诺意味着什么。目前她只将之当成官话的客套。
她这才顺利接上话。
“这样就好,其实今日我找廷尉,是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公主但说无妨。”
许栀总算让李斯坐到了席案上,她推过去一杯茶,“是张良。在廷尉面前,荷华不会有所隐瞒。”
她将嬴政给他的短刃从腰间抽出来,放在了案上。
“廷尉请看。”
这短刀李斯一看就认出来了,乃是嬴政当日回到咸阳时,于上林苑,先王所赐。
“此乃父王之意。”
李斯不起波澜道:“张良与燕太子出逃之事有牵连。”他看见嬴荷华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在韩,我为招纳他,没有追究张垣放火之事。我珍惜他的才华,不忍让他留在新郑一无所成,费尽心思将其带入咸阳,为他筹划,想将他留在咸阳,可是他不领情,也并不安分。”
李斯笑了笑道:“公主既然来问,不是言在如何处置。公主还是想给他一次机会。”
“一切如廷尉所言。”
“首先公主应知晓,大王给你短刃,不会不知道张良做了什么。所以公主不能不动手。”
“请廷尉教我。”许栀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没有手段。
“症结在公主如何令他确信,大秦绝不同韩。”李斯顿了顿,“若臣之计发生不可估量之变,需要公主当断则断,公主敢吗?”
许栀捏紧了杯子,定定道:“敢。”
李斯这才轻声低语了几句话。
许栀用力点了头道:“荷华明白了。”
她续言:“廷尉若还有叮嘱,荷华一定谨记。”
李斯道:“燕丹之事,公主切勿多思。太子丹既然能顺利回到燕国,必然有他的道理。多日前芷兰宫,昌平君与长公子之间言辞多有不快,为避免生出口舌。公主当适当远离芈姓,多与王族相交。”
许栀道:“此去雍城,荷华必当多拜访宗室叔父。”
“公主聪慧。此刀公主务必收好,待会儿还有用。”
许栀拱手道:“多谢廷尉赐教。”
她言罢,刚把刀给收好,听到门外有声音。
“家主,小主人回府了。”许栀这才发现,这个引路的家臣已然不是上次那人。
李斯让人去将李由与李贤请到中屋。
许栀笑着问了个不搭边的话,“廷尉府上可有什么吃的?”
“臣这里多是楚菜。”李斯也笑着回答,他差人很快去准备了。他很难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两种气质,矛盾,但并不让人厌恶,反而还挺招人喜爱。
至少他和嬴政挺喜欢。
“难道少府太官的膳食不合公主胃口?”
“没有。不知廷尉可还记得梅酥,就是韩非先生来秦那日的梅酥。”
“记得。”
“那个就是我改良过的楚菜。可惜父王不爱甜食,母妃也不怎么喜欢饴蜂蜜这些东西。不知廷尉这里可有粔籹蜜饵、瑶浆蜜勺?”
嬴政当然不会喜欢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