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一帆毫发无损,但他的手,那双本是稳若泰山的手却在轻微颤抖着。
他道:“这不像你的剑法。”
林仙儿的谨慎和细微几乎已做到了极致,她的一招也几乎都是被动的防守,险而又险地躲过他的每一剑。用剑的人都知道,防守实际上是比进攻更困难的一件事。
在帅一帆这样的剑客面前能做到一天一夜的防守,需要何等可怕的耐力和观察力。
可这并不是帅一帆在大漠沙暴中看到的她手中惊若蛟龙,锋寒毕露的剑法。
林仙儿道:“这是我的剑法。”
要使出那样惊人的剑法前,首先需要无比忍耐,无比的坚强!这样的忍耐自然是在沙漠中锻炼出来的。
林仙儿对沙漠的熟悉当然要比帅一帆强得多,她对沙漠极端环境的忍耐也是他绝对想象不到的。
她曾三日三夜不进食,徒步丈量着大漠,她曾像骆驼一样咀嚼秋草,像孤鹰一样卧倒高山,她曾累倒在风沙中,任由冰冷的沙流将自己抛却。
“我实在想不出我有什么地方能胜过你。”
月光下,林仙儿的剑似乎比她的脸更凄白。
她一字字道:“只有一点,要论毅力,我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帅一帆眼中精光大盛:“好!”
这一声是发自内心的惊叹。
不是对一位惊才绝艳的后辈,而是对一位真正旗鼓相当的对手!
帅一帆的剑,又已动了!
一辆马车。
一轮新月。
无花看着天上的月亮,又想到了昨天,想到了昨天他对长孙红说的话。
他握着缰绳的手似已捏紧,他道:“红儿,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我知道我该死、我混账,但……你能不能原谅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既不是苦,也不是酸,乱成一团,揪得紧紧。他这一生也没有尝过这样的滋味。
他知道自己的罪孽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但如果长孙红不原谅他,他哪怕是闪过这样的念头,他都觉得一刻也活不下去了。
长孙红低低的声音从车厢中传来。
“我没有怨你,你知道石林西边的湖泊上有我的鹰群吗……我从小到大就和鹰群生活在一起,有人觉得它们生性残忍凶猛,我却羡慕它们总是那么自由,那么快乐……我觉得人类总是想得太多,怨得太多,所以才活得很难过。”
“曲师姐也很难过,还有……柳师姐也是。我倒是觉得大漠很好,我过得很快乐,可为什么她们总不喜欢这里呢?”
无花嘎声道:“你说的对,红儿。”
长孙红太知足,他却太不知足。
他这一生都觉得世上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他恨不得报复所有人,杀了所有人,唯独这样他的内心才能有一瞬间的平静。
无花也曾恨不得将楚留香,林仙儿,曲无容这些人千刀万剐……他有太多太多的仇恨,太多太多的仇人,但为了长孙红,他什么都愿意放下。
他再也不想着杀任何人,也不想报复任何人,他现在只希望能和长孙红在一起过上安静平和的日子。
能和最心爱的人朝朝暮暮,这样的日子是多少人渴求不来的!
他抬头的时候,只觉得今夜的月亮是如此美丽,大漠的风如此温柔,他这一生从未有这样幸福过。
他太过沉浸在得到的喜悦中,以至于没有发现有些东西已在他眼前悄声失去。
“无花。”长孙红忽开口道。
“怎么了,红儿?”无花回过头柔声道。
长孙红眨了眨眼,吃吃笑起来。
无花长得实在太好看,是她无法形容的好看。哪怕满身尘土,她也觉得他温柔垂眸的模样就像一位真正的圣子。
“红儿你笑什么?”
长孙红看着他,嫣然道:“我之前见你的时候,感觉你就像我小时候路过龟兹的佛寺见到的那个很老很老的大喇嘛,不过你们倒是穿得很不一样……”
很老很老的大喇嘛……无花哑然失笑。
但长孙红笑得这样开朗,仿佛也从未有这样开心过。
“我们是不是快到家了?”
“嗯!”
长孙红停顿了许久,她的声音忽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天真和哀愁:“我还想坐远一些,从前都是我给别人掌沙舟,还没有这么舒服地坐在车上……”
无花对着明月,亦笑道:“好啊,那以后你就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上,我给你驾车。你想要去哪,我们就去哪怎么样?”
他每说一个字,笑容就愈发柔和,因为他知道长孙红肯定会甜甜地回他一句“好啊”。
他在等这一声回答,他愿意为这一句回答做任何事。
他等得越久,漠野的风仿佛就越冰凉。
无花脸上的笑容渐已凝固了。
他忽然很冷。
深入骨髓的冷。
车骤然停下,马在凄凄地嘶鸣着。
月光下的长孙红斜倚着车厢,她似已睡着,永远地睡着……
她实在已撑了太久,本来在沙暴中以身护住无花之后,她就该撑不住的。
她终于撑到了这一刻才睡去。
她秀气的眉头轻蹙着,苍白的脸上却挂着一丝平静淡然的笑意,这样奇异的神态让人的心不由得揪起:在睡着的那一刻,她到底是痛苦还是快乐呢?
无花痴痴地孑立在风中。
前一刻,他还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现在他仿佛已不觉得自己是个“人”,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