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间既有了这么两个人,他们迟早都是要死在对方的剑下的。
不是这一次,必然就是下一次!
这样的两个人实在不必要结下太深厚的友谊。情义太深,剑就会慢,这原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燕十三道:“你能破我的第十四剑。”
谢晓峰道:“是!”
燕十三道:“但是……”他顿了顿,却不知如何说:“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谢晓峰眸光如刀:“第十五剑!”
燕十三动容道:“你果然明白!”
第十五剑,或许也是他那一刻在冥冥之中停下的理由。
谢晓峰道:“夺命十三剑精深微妙,绝对还应该有第十五种变化,那就像是……像是……”
他的话似乎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燕十三不由得跟着他喃喃道:“就像是……”
谢晓峰道:“就像是一株花。”
谢晓峰的眼睛突然一亮,因为他终于想到了恰当的比喻。
他很快接道:“前面的十三剑,只不过是花的根而已,第十四剑,也只不过是些枝叶,一定要等到有了第十五种变化时,鲜花才会开放,第十五剑,才是真正的花朵。”
燕十三却怔愣了片刻,才苦笑道:“三少爷不愧是三少爷,若换作是他人绝不会对自己的对手如此坦诚相待。”
谢晓峰盯着他,道:“但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
燕十三沉默了半晌。
正如他们同时放下了剑,他们的选择如此相似,是因为他们都是对剑道至诚之人。
燕十三道:“夺命十三剑我已修习了快三十年,你只见过一次,便能看出我还看不出的东西来。”
谢晓峰道:“你看不出,也许只是因为……”
燕十三看向他。
谢晓峰却望着远山的云雾:“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燕十三忍不住微笑,他发现谢晓峰实在是个很妙的人。
谢晓峰忽也笑道:“又许是我还见过一个人,她的剑和你很像。”
燕十三诧异地看着他,他看得出谢晓峰并不是在对着他笑。
因为他笑得太温柔了。
但燕十三却别有疑问:“很像?”
谢晓峰略一停顿,解释道:“不是剑招相似,而是……”
谢晓峰是谢家的三少爷,他博闻强记,眼力极好。他知道燕十三也是出身剑术世家,夺命十三剑是为家传剑法。
而林仙儿呢?
她的剑招简直看不出任何路数,更像是精通了百家剑术之长的野路子。这必然需要超凡的悟性和无数次反复的磨合,最后才能融成了浑然天成的模样。
但为什么他觉得他们两个人像?
燕十三是个真正刻苦的剑客,他这一生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已给了剑道。他有的不仅是一种对剑至诚至爱的痴心,更有一种在幽暗艰苦中无与伦比的信念。
谢晓峰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沉吟了片刻,叹道:“因为我觉得,她的剑法中也应该有一朵花。”
一朵饱经霜雪,终于在寒冬盛放的花朵。
……
林仙儿曾在大漠中凭毅力赢过了帅一帆。
那时候她到底出了多少剑?
也许是一千,也许是一万。
但真正杀人的剑,绝不需要一千剑,一万剑。
一剑就够了!
林仙儿这一剑,倒映在石观音睁大的眼眸中。
她眼底竟只有恐惧。
人在看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时,第一时间产生的情绪就是恐惧。
她不明白自己看到的究竟是这世间极致的美丽,还是极致的死亡,或者死亡本就是一种极致的美丽呢?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
她彻底失去了言语和反抗的力量。
但林仙儿的眼中竟也渐渐浮现出某种恐惧。她为什么迟迟不出剑?也许正是这个原因。
这一剑,不仅像一朵花,还像是一场梦。
人生岂不也是大梦一场?
石观音从这梦中醒来的时候,仍有几分怔忡。
一切仿佛全然没有发生过,月光、河水、堤岸、长亭……
如梦如幻,了却无痕。
过了一会儿,她才看到了血。
不是她的。
是林仙儿的血。
河岸上的血迹,又淌落到冰河中,就像一朵朵冰清凄艳的梅花。
林仙儿剑已离手,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跌在水边的荻花丛中。
石观音的脸上逐渐露出茫然的表情,因为她不明白。林仙儿是最了解她的人,她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林仙儿。
石观音道:“你不杀我?”
林仙儿本来在发颤,冷得发颤。听到石观音问她,又不知怎地笑了笑。
她以为自己笑不出来,但这时候她发现自己也变得坚强了许多。
石观音道:“我……的确是想杀你的。”
林仙儿道:“我知道。”
石观音轻轻上前了一步,仿佛想要拉住她:“你也的确是想杀我的。”
林仙儿道:“是。”
她们出手时都毫无保留地要致对方于死地,但她们对彼此的心岂不是也毫无保留的?
石观音怔道:“可你改主意了。”
林仙儿的肌肤仿佛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她低声道:“因为出剑的那一刻,我知道我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