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麻衣高冠的老人端坐在石椅上,听到有人过来,他才抬起头。
老人是驻守千秋屋的守卫。
若说圣教之地是一个残忍黑暗的地方,那千秋屋是其中最残忍最黑暗的地方,它用来惩罚教中不守教规之人,偶尔还用来囚禁擅自闯入的外来者。
一位高大的苦修者正牵着一个手脚都拷锁链的少女。她走得虽然平稳,却还是不如那苦修者,显然对黑暗的熟悉程度远没有从小生长在这里的人要好。
老人高眉皱起,操着一口奇妙的语调开口道:“水长老已下了令,外人擅闯者杀无赦,这个怎么不直接杀了?难道要留着在圣坛上处刑?”
高修者垂眸道:“杀不得,她是从圣女殿抓到的,是圣女带回来的人。”
老人表情阴郁,挥手道:“那便关最左边的禁室算了。”
高修者道:“司花女也在那儿。”
老人淡淡道:“犯下不洁之罪,艾虹已不是司花女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仙儿忽地开口道:“什么是不洁之罪?”
老人阖上眼不说话,好像瞧了她一眼就污了自己的眼睛一样。
林仙儿只是一笑置之。
……
石屋。
林仙儿举着灯火,一步一步地沿着墙壁走,铁链碰撞着在寂静中发出闷响。
她一只手抚摸着凹凸不平的石墙,墙体已然残旧,上面的文字和图画斑驳不清。她不大认不得出这些字,只是曾在西域中见过,便又仔细辨认墙上的线条。
那些古怪又粗放的线条仿佛在叙说一段古老的往事。
他们百多年前远渡来到中土,与当地人融合,困难重重,甚至血流成河,最后选了一处偏僻之地避世隐居。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她衣着干净,似也没有受什么折磨。她从林仙儿进来时便一直沉默着,好几个时辰过去,终于忍不住开口。
艾虹道:“你是外人,怎么进来的?”
林仙儿道:“和你一样,走进来的。”
艾虹冷道:“想不到你现在还有兴致开玩笑。”
林仙儿道:“我没开玩笑。”
艾虹的脸色似有些变了,但在黑暗中却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你最好担心担心你自己。”
林仙儿道:“不错。”
艾虹道:“张洁洁带你进来的?”
还不等林仙儿回答,她又道:“也就她能做出这种任性的事,但她带你来,你居然真的敢呆在这里,你知不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林仙儿道:“你们想离开的地方。”
艾虹冷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想离开?”
林仙儿道:“有不想走的人,当然就有想走的人。”
艾虹道:“没有人能离开这里,你虽不是我们的人,但你到底已进来了,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哪怕是她为你求情,你也得拔了一层皮再走!”
林仙儿道:“她不必为我求情,因为我是来帮她的。”
艾虹惊讶道:“你要带她走?你疯了还是她疯了?”
屋子里突然多出来一道声音,一道熟悉的,轻快的声音。
“我们都没疯,我是来带她走的。”
这人当然是张洁洁。
她穿着象征神的七色长袍,黄金面具,神光映得满室生辉。
神从不出现在圣坛外,在圣坛外出现的便是圣女,但圣女也从不穿神的衣袍。
她身后的老人脸色铁青。
张洁洁对着林仙儿柔声道:“我带你回我的房间,他们绝不敢到那儿来的。”
……
张洁洁的房间很美丽。
和石观音那种精心布置的华美不一样,无论是谁一进来这个地方,一定会感受到一种震撼到失语的美丽。
满墙的石壁图纹巧夺天工,雕刻着联珠纹饰的鸟兽,流云纹的桥梁,飞天的神像,载丝的骆驼……
壁上朵状的石墩燃着圣火,映着地上满匝的绣氍毹,彩绘浮雕的围屏石榻,重床用丝帛悬着两三只银香毬,床脚堆满了五光十色的奇珠、琉璃、盘红珊瑚等物。
云雾缭绕,宝光仙境。
这里简直就像一座神的宫殿。
张洁洁本就是神。
但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像神,她翘着二郎腿,眼眉弯弯地给林仙儿碗里夹了块鱼翅,道:“怎么不吃?”
林仙儿没动筷子,只是一个劲盯着她看,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人一样。
张洁洁瞄了她一眼,红着脸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林仙儿淡道:“你笑起来好看,笑得好看的人应该多笑笑。”
张洁洁低下的脸好像更红了:“你怎么从来都不笑。”
林仙儿道:“我笑过。”
张洁洁道:“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笑?”
林仙儿突然顿住,话锋一转道:“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要怎么带你走?”
张洁洁咬了咬唇,支吾道:“因为我……我还在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林仙儿道:“你早该知道根本没有别的法子的。”
张洁洁脸色霎白:“那太危险了,我——”
林仙儿忽截口道:“你看着我。”
张洁洁一惊,陡然对上她的眼睛。
她眼底似有火光。
那双漆黑如寒星的眼眸,像一朵花在腐烂,也像一簇烈火在焚烧。
仿佛她不是在绝望就在愤怒,但愤怒也是绝望,绝望也是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