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时润清和季晰满载而归。
两个姑娘说是进山,其实还没村民养的鸡日常觅食走得远。野菜只摘到一把,还不够炒一盘的。回去的路上被乡亲们看到,热情地给小季塞上自己家地里种的菜。
主打一个没有人可以提着空篮子回家。
季晰不断跟路上遇到的张姨李婶们打招呼,她喊什么称呼,时润清就跟着喊。两人直到天黑才回到季晰在村委会的宿舍。
两人配合默契地一个淘米洗菜,一个开火做饭。
干活前,时润清把自己价值三千万美元保险额、穿着三十块钱塑料凉鞋的脚放到墙根的水龙头下面,拧开阀门,捏着出水口接着的短短的橡胶水管滋脚。
脚趾扭动,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冲下的泥水流过开裂的水泥地面,又回到泥土里。
洗完脚,时润清一步一个湿脚印地拎过菜篮子,直接蹲在地上洗菜。
方圆五十米唯一的灯光和人气吸引了不少蚊子,时润清噼里啪啦地用湿手往自己腿上拍,面不改色地顺手冲掉手心里的蚊子泥。
季晰挥着铁锅铲炒鸡蛋,余光关注着时润清的动静,夸奖道:“你适应得挺好。”
时润清嘴一龇,笑得朴实无华。
在季晰心里,时润清虽然并不是她们寝室中家境最好的,但却是最不接地气的那个。其余三个人,往上数三代全是农民出身,哪怕是申市的富二代许敬微,也多多少少都回过农村老家。
只有时润清,上大学之前一直在港城、湾市和高市打转,就算数到爷爷的爷爷,那也是晚清外国殖民地里的市民阶级。寝室四个人中,只有时润清一直习惯使用公筷。
时润清的脚底除了城市路面就是公园草地,从未接触过自然的泥土。她知道超市货架的大米来自哪个产区,却从未见过水稻是如何从地里长出来的。
季晰的两年期限即将到期,她邀请时润清来玩儿并不耽误自己工作,等到时润清休假结束,她就带上她一块儿回城。
她拜托村里的五菱神车去县城接她到村口,然后骑着电动三轮车再把一脸菜色的时润清连行李带人载回自己屋。
时润清在路上打了无数个视频电话确定自己不是被拐卖,见到的她的那一刻,她的神色令季晰终身难忘——三分惊恐,三分憔悴,还有四分心如死灰,像极了被押送下乡改造的《变形记》城市主角们。
龙脊村是当地的重点脱贫村,坐落在群山之间,山清水秀,积贫积弱。
季晰的宿舍是办公室改造的,十分宽敞,还带自己独立的卫浴间。屋内木制的桌椅板凳虽然简陋,但一概不缺。
只是没有厨房,季晰拖来个淘汰的旧课桌放到门外墙边屋檐下,摆上液化气灶,权当一个露天简易厨房。如此一改造,好像回到了她小时候的生活。
第一天,时润清生无可恋地躺了一天,不吃饭不睡觉,连行李箱都没打开。
上飞机前她在整个地球最顶级的电影剧组拍戏,下飞机后被忽悠到了层峦叠嶂的山沟里,举目无亲,方言不通,身上连现金都没有。
季晰没管她,乡土专治矫情,过两天就好了。
第二天,时润清爬起来,吃了饭,摸索调试半天阀门,浇了自己一脑门凉水,成功洗了澡。
她看向窗外,暴雨如注,远处是山近处是土,放弃了出门的打算。她打开手机,连上梯子后网速奇慢无比,放弃了联系工作的打算。
第三天,时润清小心翼翼地打探周围环境,碰到了几个村民,对方纷纷侧目,交头接耳。时润清早已习惯,充耳不闻。
刚走出半里路,一群小孩爆冲过来,在离她五米远的地方紧急刹车,互相喊着“真的是外国佬!”“你是老外吗?”。
时润清掉头就跑,闭门不出。
第四天,周六一大早,季晰把出门PTSD的时润清从床上拖起,反正她失眠睡不着,索性带她去集市。
时润清就这样闷闷不乐地顶着个破草帽,提个小板凳坐在电动三轮车的肚子里被拉走。季晰热情地把她介绍给乡里乡亲,不出一上午,全村都知道村里来了个外国佬,哦不,是小季的新疆朋友。
当天下午,时润清换上季晰在集市上讨价还价买来的总价不到一百块钱的T恤长裤和凉拖鞋,坐在三轮车里游村示众。
在季晰的暴力脱敏治疗下,时润清如今爬过山,下过溪,上过田埂,还跟村民打过麻将。
“吃饭了!”
季晰三下五除二,炒了个野菜肉丝,一盘西红柿鸡蛋,还有一盆清爽的丝瓜蛋汤。
“哇,你真厉害,这么快!”时润清把菜洗好后便去冲凉,头发还没吹就吃饭了。
“我八岁就给家里做饭了,基操勿6。”
时润清索性把头发自然晾干,还凉快。
“明天我要跟村书记接待领导,你自己去跟村里小孩玩哈。”季晰说。
时润清把西红柿蛋汁浇上米饭的手不停,不解问道:“你们不是交接工作的窗口期吗,怎么这时候来领导?”
季晰端起盘子划了一半野菜炒肉丝到自己碗里,“我也不清楚,挺突然的。听说是给县里投资的大老板也给这个村支援扶贫,他老家就是这里人。龙川县跟龙脊村今年都摘了贫困帽,他来庆祝庆祝吧。”
她吃几口,补充道:“不过我好像听书记说这个大老板经常来,咱村这个小学是他捐的,还放弃了命名权。他去年来的时候,我正好出差没见着。”
时润清不以为然,“赚了钱的都喜欢捐学校。哪家公司也不知道吗?”
季晰思索片刻,摇头道,“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