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主任，我不是这个意思。即便真的让我选择一遍，我依旧会选择救人，但我心里的那种惋惜和愤怒也是实打实存在的。我也不知道这样不值的感觉是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看到了那么多人在艰难求生，我们却无能为力。而他明明可以健康地生活着，却偏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吧。”
陈海现在的矛盾感在于，自己几年来受到的教育和被灌输的理念与自己真实的内心感受上的冲突。明明感性上自己就是对这样愚蠢的行为感到气愤，但是理智和职业的道德却不允许他有这样的情绪，因为世俗和大众会认为这样的情绪是对医生的职业光环的玷污。
但是情绪的产生是人的本能，不会因为理性的压制而消失。反而会像是埋藏在灰烬里的火苗，暗中蓄势。如果不去正视它，一旦时机到来，便会立时成燎原之势，将所有的理智燃尽，并将整个人占据，进而影响到医生们的日常工作。这也是为什么陈海宁愿顶着石主任的怒火也一定要把自己心中所想一五一十地说出。
石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你难道没有看到他的父母听到孩子抢救时候的担忧，没有看到孩子挣扎在生死线时候的他们的自责，没有看到当孩子脱离危险后他们眼里的惊喜吗？难道看到这些你还不能释怀吗？”
陈海明白石主任说的释怀是什么，孩子能够救回来，孩子父母眼底燃起的希望的火苗都让他感觉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并且那时候的成就感也是其他职业难以带给陈海的。但也正是因为看到了患者父母为他寝食难安，坐立不安的样子，陈海更觉得他们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可恨。他没有办法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或许有人会说，他们的父母为他的抢救花了这个钱，他就应该享受这样的医疗资源，无所谓什么值得不值得。但是医疗资源不单单是一样商品那么简单，它有着其他商品所不具备的属性。如果只是把医疗资源当做一种商品，那么根据市场规律，那么我们就应该接受现在市场供不应求的现状并且接受很多人看不起病等死的现状。但是这显然是违背道德和常识的。
在如今这个时代，医疗资源依旧紧缺，并且还有太多人因为医疗资源的紧缺看不上病，看不起病。医护人员为了弥补这样的现状，是做出了极大的牺牲的。夸张一点说，现在这样的医疗体系是以牺牲医护人员的一部分的人权换来的。如果说医护人员这样的牺牲，换来的不是更多的人能够享有更好医疗资源，而是被某这样愚蠢的行为浪费了，医生的牺牲又算什么？
陈海回答石主任道：“道理我都懂，我知道医生应该中立客观地平等对待每一个病人，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但那只是理想化的状态，是我们应该追求的。但我是个有思想的活人，面对每一件事儿我自然而然会有自己的价值判断，不是我不说出口就代表这个它就不存在。我相信您也是一样的。”
“以这个病人为例，他做了错事不代表他就该死，但是他做错了事情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浪费了医生的精力和医疗资源也是事实。我对他的愚蠢深恶痛绝，这并不会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教训或者他的家人有多可怜而有丝毫的减少。”
“陈海，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石主任有些不解地问道。
陈海咬着牙点了点头：“我听说有个送血清的司机，在送血清的时候为了赶时间闯红灯出了车祸，但是赖以为生的车毁了不说，人还因为骨折进了医院医院，到现在还没出院。如果您说的消息是这个，那我是听说了。”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那个司机的消息陈海也是刚从ICU回来的时候听人说的，据说那个司机的家庭条件本来就不好，老婆一个人在家带着两个孩子，只有他一个人赚钱养家，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家里一下子失去了经济来源不说，还要贴钱去补贴医院。这些事儿病人和家属是不会知道的，他们不知道因为自己的愚蠢害了一个家庭，也就谈不上因此悔恨。
石主任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助陈海排解，他也是这样走过来的，面对的情况比陈海更多更复杂，他明白陈海心中的不忿到底是什么。但是以他对陈海的了解，他不应该是这么激进的人。按照陈海平时的作风，即便是心里有什么也是私下里自己消化，像今天这样多愁善感还是第一次。
于是他转头关心起了陈海的情况：“陈海，你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你现在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听石主任这么一说，陈海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是有些冲动了。可能是因为李教授的手术近在眼前，而自己的手术成功率依旧达不到理想状态，再加上医院这边没完没了的工作绊住了陈海，所以自己有些急了吧。
陈海摸了摸头，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后说：“我没事儿，石主任，可能是最近遇到的事儿有点多，心里有太多话压着没人说，所以有些失控了吧，对不起。”
石主任拍了拍陈海的肩膀说：“我明白的，要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的工作是有些难为你了。你的问题我没有办法答复你，不过我想有个办法可以让你自己找到答案。正好这几天我在制定出救护车的人员名单，我考虑让你去，亲临现场好好感受一下患者们的生活状况和他们要面对的现实，我想，你可以在那里找到自己的答案。”
“出救护车？” 这是陈海之前没有想过的方向。虽然天天看救护车迎来送往地接送病人，但其实陈海对于出救护车的工作内容还真不是很了解。虽然出救护车的工作时间颠倒，但是胜在时间比较固定，正好自己这段时间需要稳定的时间来练习，并且他也迫切地渴望找到石主任说的那个答案，所以他答应了石主任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