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你终于醒了！”
耳畔传来石头惊喜的声音，楚澜有些费力地撩开沉重的眼帘，首先便看到了熟悉的床幔。他微微出神，呆愣了片刻才在石头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来，哑声问：“我怎么了？”
小厮石头的动作颇有几分小心翼翼，一边仔细观察自家少爷的脸色，一边小声答道：“您都忘了吗？昨日去游湖，您落了水，幸好得人相救！只是一回来就发起了高烧，这一夜都烧得昏昏沉沉的……对了，药一直温着，我去端来，然后再叫大夫来看看！”
见楚澜已经能自己坐好，石头立刻转身去给他端药——那药早就煎好了，一直放在小炉子上温着。
“落水……”楚澜喃喃重复了一句，虽然石头嘴里说着是昨日，他却总觉得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也对，他刚在那浮沉梦境之中瞧完了自己的一生，落水不过是他悲惨一生的开始罢了，到最后，自己也是像这般重病躺在床上，而本应守着他的石头却也早已经逝去多年了。
想到这儿，楚澜撩起眼帘，似是许久未见一般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石头来。
那边石头刚端着药碗过来，瞧见自家少爷的眼神，心中立时咯噔一声，“少爷，你，你这是怎么了？”
楚澜嘴角抿了抿，似是有许多话想说，然而最后也只是化作了一声轻叹，“药给我吧。”
石头闻言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床边的小茶几上，又小心翼翼端起药碗，确认并不烫手之后才递到了楚澜手里。
“少爷您慢慢喝，这托盘里还放了蜜饯，您喝了药吃着甜甜嘴，我去请大夫来……昨夜给您诊治过后大夫就被老爷和太太留在厢房了，我去瞧瞧他醒了没有。”
石头说完便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关门时还不忘了再叮嘱一句，“少爷，这药别嫌苦就不吃，等会儿我会再多带点儿糖回来的！”
看着夹在门缝里石头那张纯真又带着关切的笑脸，楚澜心头一酸，浅笑着点了点头。
见楚澜应允，石头这才放心地带上门，向侧院那边一路小跑而去。虽然少爷一向怕苦，全然不爱喝药，但只要答应了的事情便会做到，对此，石头还是很相信楚澜的。
只是石头并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楚澜唇边那点儿浅淡的笑意迅速收敛，薄薄的两片唇瓣抿紧成一条直线，望着手中的汤药，目光沉沉。
他有些不太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却仿佛已经在这短短一夜之间走完了自己的一生，看遍了太多的苦楚。
在这短短的一夜“梦”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前世。落水之后他伤了身子，大夫断言他子嗣艰难。因着这一出，原本已与他定好了婚约的柳家便开始推脱这桩亲事。且倒也不是说要直接退亲，而是要压了楚澜的名分，让他从妻变作妾。
楚澜家虽然也算不上多富贵，但楚家一直在镇子里经商，比起柳家的家底自然是殷实很多。那柳家原本实在也无甚出彩，但柳家却生了个会读书的男娃娃，名唤柳栋，取的是栋梁之材的栋。
这柳栋不仅头脑聪明，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在摸约十岁左右时，便已经是西街一片人见人夸的少年英才。恰此时楚家扩大生意招揽人手，柳父到楚家做了短工，这一来二去两家便算是认识了。
楚父本就是个乐善好施的性子，慢慢与柳父相熟，屡次听他感叹自家孩子读书不易，颇费银钱后，便慷慨解囊，资助了柳栋一些银钱。而作为“报答”，柳父则提出可以让柳栋在课余时间来楚家教楚澜读书识字。
楚家虽然比普通人家要富有些，但要为楚澜这个哥儿单独请个夫子却还是负担不起的。听了柳父的建议后，楚父便觉得十分心动，又问了楚澜的意见，最后这事便敲定了下来。于是楚澜便也和柳栋相识了。
如此三五载时光飞逝，到了两个孩子十六岁这年，柳栋初次下场便考取了童生功名。柳父趁此机会向楚家提亲，这亲事也就顺水推舟般定了下来，接下来便是准备走那三媒六聘之礼。
柳栋向楚家表了忠心，接下来的时间想要专心准备府试，等到时候成了秀才，也好给楚澜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原本到这里，楚澜这一生都算是平顺快乐的。却不料就在两家的礼节都快走完，柳栋也即将参加考试的时候，楚澜却在一次游湖时意外落水。那正是早春时节，湖水寒凉得很，哥儿身子本就比男子脆弱，又比女子难以孕育，是以楚澜虽然被救起，却高烧不退，最终被大夫断言难有子嗣。
这件事自然很快便传到了柳家。而一向对楚家颇为恭敬，甚至有几分谄媚的柳家父母却在这时候变了脸色。虽然没有明言退婚，却开始百般推脱婚期，又说柳栋还在专心备考，听不得这样的消息，以免影响了他。
如此折腾了几番，楚澜想从柳栋那里听些宽慰的话，却竟然压根就见不到他的人。柳家父母也永远都只说柳栋在备考，无心管这些后宅小事。本就伤了身子的楚澜更是内心煎熬，只觉得自己恐怕真要成了如柳母口中那般无人肯要的哥儿，又怕父母为自己担心操劳，最终便在凄惶之下答应下来，匆匆被从侧门抬进柳家，成了柳家的妾。
那时的楚澜以为等柳栋考完府试回到家中，一切便会好起来。却哪里知道，这不过才是一切苦楚的起点罢了。缠绵病榻，眼睁睁看着新人进门做了柳栋的妻，又成了柳家的主母……再到家产被夺，凄苦死去……
想到这里，楚澜心中一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将药一饮而尽。虽然药的苦味令他眉头微蹙，但他的目光却坚定而果决。
无论他所见的那一世是真是假，既然他有了再次选择的机会，便一定要避开那样的结果！
恰此时，笃笃的敲门声传来，楚澜定了定神，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