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五个铜板往桌上一拍,方池顿时感觉自己有了气势。但也就在同一时间,他爷奶的脸上也有了气势……所以,方池又感觉自己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方池有些怯怯地瞅了瞅他爷的脸色,又瞅了瞅他奶的脸色,突然感觉大事不好,于是小手开始试图将桌上刚刚自己大气拍上去的铜板一个一个抠起来。
只是他刚抠了一枚,方正华略带些威严的声音就把他压在原地不敢动了——“手别动。”
方正华微蹙着眉,转头冲林芳使了个脸色。同样面色凝重的林芳立刻就领会了自家老头的意思,几步走到方池面前,露出个“慈祥”的笑容。
“池娃子,这铜板给你阿奶看看哈……”
方池有些瑟缩地点了点头,他可是见过自家老爹被爷奶训得像孙子一般的模样,更何况他自个儿本来就是孙子。不敢动,完全不敢动……但还是动了一下,把自己原本已经抠起来的那一枚铜钱又给放了回去。
林芳赞赏地看了方池一眼,随即她的手熟练在桌上一拢,桌上的那十五枚铜板便哗啦一下齐整地落进了林芳的手中。
方池顿时感觉自己背后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而这种预感随着他奶一枚又一枚铜板的数过去,逐渐越发清晰,凝成了一种切实的压力。
“嚯,竟然真的有十五个铜板。”林芳挑了挑眉,慈祥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池娃子啊,你这钱是哪来,又想和老方头做什么生意啊?”
方池一向是不怕他爹的,他爹虽然脾气也臭臭的,但是他爹啥都听他娘的,只要不犯什么原则性的大错误,跟他娘多撒撒娇耍耍赖,就可以免去大多数的责罚。他爷也一样都听他奶的,可是他奶……不吃这一套啊!
但是林芳这最后一句话却提醒了方池,令他心中的害怕少了几分。
对啊,他是来做生意的啊!这十五个铜板是他哥给他的“本金”呢,又不是他偷来的抢来的钱,他干嘛觉得害怕?
想到这儿,方池脖子一梗,头扬得高高的,又硬气了起来,“我是来买竹签的,要这么长,这么粗的竹签儿,要两百根!”他边说着边伸手比划。
“啊?”林芳和方正华一头雾水地对视了一眼。
方池比划的东西很简单,摸约一截小臂长的细竹签,由方正华这样的老篾匠来做,片刻功夫就能做出一大把来。可这傻娃子,十五个铜板就买两百根竹签,这能做什么?而且这工价也太高了些,一把竹签子值个什么钱?别说这是自家的亲孙子,就是乡里乡亲的来,哪怕给五个铜板,他方正华都不好意思收哩。
但老篾匠一向话少,方正华喜欢话憋在肚子里,向着林芳努了努嘴,意思是让她去问。
林芳也早就习惯了自家老头子这性格,继续看向方池,“你买了竹签子能去卖啥子?谁会再出钱买你的东西。还有,十五个铜板可不少,你这娃子可别是偷偷拿了家里的钱跑出来的!”这也就是幸好来找他们两老买东西,还没彻底傻透,这要是去了别人家,十五个铜板还不得一会儿功夫就被人骗走了?
方池听到这个问题,头却扬得更高了,当即就十分骄傲地把方砚给供了出来,“是大哥给我的钱,东西也是大哥要的,他要做糖葫芦!今天在街上算账,大哥说至少能赚两百文哩!”
越说越是高兴,方池还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方砚怎么教他做生意给说了出来。
听完他的话,林芳一琢磨,眉头就挑了起来,“所以说,你还偷偷藏了五文钱!?”
方池面色一僵,然后逐渐张大了嘴。
他……他都干了什么啊?!他的五文钱!不!他的二十文啊!
于是摸约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林芳和方正华带着一捆子竹签,二十文钱,还有一个颓丧万分的方池一同出门,向溪边的方家而去。
等他们走到一半,恰好碰到方棋画正领着吴翠芳与方茂,两方人马甫一照面,方池便奔向了方棋画,“小棋儿!我……我惨呐!”方池干嚎了两声,擦了擦自己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这才偷偷问他:“你怎么把爹娘叫回来了?”
方棋画虽然不知道二哥为什么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但还是安慰一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因为,大哥搞不定糖葫芦……他说这个还得些灶上的功夫,所以得请娘回去。”
方棋画看了一眼正同自家爹娘说话的爷奶,也压低了声音问方池:“二哥,你不是说能藏下五文钱给我买糖吃嘛……”
方池一哽,顿时又悲从中来,“钱,没有了,糖,也没有。呜呜呜,小棋儿,二哥对不起你!”
然而,面对这样的“惨剧”,方棋画却只是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没事呀二哥,那大哥说赚了钱会请我吃糖,到时候,换我给你买糖吃!”
被自家小哥儿的甜甜笑容治愈,方池瞬间又觉得自己好了。
而另一边,两代人却都被一个“糖葫芦”弄得满头问号。
“这,糖是糖,葫芦是葫芦,糖葫芦又是何物?”
只可惜,在场的没有一个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一行六人便继续向方家走去,这次刚走到自家院子门口,便立刻闻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
每个人都顿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好甜!好香!平日里哪怕冲糖水给孩子喝都只会放一点点,有时候甚至淡到根本尝不出水里的甜味,他们哪里闻过这么浓郁的香甜味?空气里浮动的都是幸福啊!
然而在这片刻的恍神之后,吴翠芳率先反应了过来,立即大步向灶房冲了过去。
作孽啊!这得是放了多少糖才有这么浓的甜味儿,她现在口鼻里有多香甜,心里就有多苦涩,方砚这孩子在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