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冲过来,以一种昂扬的态度热烈道:“贵主儿是给爷爷送膳来啦?爷爷为了等您,愣是一筷都没动呀!且等待,奴才们这就走菜。”
见她不动,皇帝心里着急得汗如雨下,端着两手强撑着气势,自矜地微一抬下巴,“听冯祥的意思,你也没吃呢。赏你同朕共进御膳,免得空着肚子回去,教人还以为朕如何亏待你了。”
于是被请上座,婉仪当然从善如流,心说皇帝好歹还算有点良心,没让她呆坐在一旁看着他吃。方刚在皇太后那儿只顾着娇缠,倒也没工夫用膳,现下拎了盒补汤来敬膳,蹭饭倒是蹭的心安理得,暖阁里的人听见响动,早早儿掀起门帘子候着了,她优雅地迈过了门槛,直奔那铺着明黄缎子的御桌而去。皇帝惯常坐的主位旁已经放了把玲珑精巧的玫瑰椅,她也不客气,翩翩然一屁股坐了下去。
只是皇帝跟在后头进了暖阁,复又不挪步了,照样离她几步之遥,好像避她如洪水猛兽。他腕骨优雅、气象清正,一双修长洁莹的手反复拨弄案几上双龙耳瓷瓶内的五针松,婉仪眼瞧着都嫌戳手。
她也不吭声,目光从他手上一路下移,若有若无地飘向脐下三寸,盘桓不去。
许是她的目光太具侵犯性,皇帝陡然一阵后颈发凉,挪眼过去将她的冒犯之举抓个正着,羞恼道:“你眼睛往哪儿瞟呢!”
要搁平时,她定要蹦得老高冲他大呼小叫,皇帝拾掇好心情,安详等待她大不敬。结果出乎意料,她冲他呲牙一笑,眼里海似得荡开一片温情,柔着嗓子道:“不过随便瞧瞧,您不乐意,我就不看了。”
皇帝这下真叫头皮发麻了,她要是鸡猫子鬼叫一通,他倒习以为常,可她突然这么柔情似水,他觉得相当不妙。
难不成她看出他刚才在吃味了?其实他这么延捱只是想等她亲口喊他过去用膳,就好像最平凡的夫妻一样,有种踏实的、家常的脉脉温情。
皇帝自觉老脸好像有些没处搁了,觑了觑她的脸色,庆幸没看出什么异样来,清了清嗓子,镇定道:“下回管好眼珠子,不要滴溜乱转,闹得人误会。”
这话又有些冲了,谁料婉仪竟也没恼,照样温声说是,“我全记在心里头了。您等了这么久,想必饿坏了吧?甭在那儿盘弄花啊草的了,快坐过来用膳吧。”
皇帝抿了抿唇,倒也没再吭声,乖顺地走了过来。
御前的人手脚相当利落,前头刚安排下去,眼下各色佳肴就琳琅摆满了一桌。婉仪见皇帝落了座,立马殷勤地将金玉著递给他。皇帝被她搞得心惊肉跳,有种明日杀头今日吃送行饭的荒谬感,接过玉著又搁在小青山筷架上,打量了她一番却欲言又止,只好若无其事地拎起手巾擦了擦。
其实皇帝不爱同人凑一桌用膳,阖宫没有哪个娘娘有这个体面,最高一等不过是能坐在分桌上跟他吃同一碟里的菜。他有点洁癖,总觉得和人同桌吃饭不大干净,当然了,这世上也只有他挑拣别人,没有人敢嫌弃他的道理。但是对于婉仪,皇帝就觉得这点完全不用顾虑,依他目前的心思,哪怕是吃她嘴里的也没那么不能容忍。
侍膳太监悄无声息地站在后头布菜,什么燕窝炖鸭子啦、时鲜烩鱼脍啦、冬笋糟鹌鹑啦,御前用度的精细由此可见一斑。皇帝的吃相相当好,就算吃酱渍黄瓜条也像在品凤髓龙肝,那种骨子里头透出来的端方仪态,天下人好像都比不过他。
婉仪一面细嚼慢咽着碟里的菜,一面偷偷打量他,很快皇帝被她看得有些食不下咽了,总觉着这妮子在憋什么坏水,于是将筷子放下,面无表情地斜睨着她:“有事儿?”
婉仪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夹了一著芽韭炒鹿脯放到他盘子里,说:“您请多吃点,养精蓄锐。”
婉仪略看过点医书,知道韭菜下气、补虚,能温补肾阳,固/精止遗。原本的揣测在见了这碟韭菜之后彻底坐了实,她又看了眼皇帝那漂亮的挑不出毛病的脸蛋儿,鼻头直发酸。多好的人啊,也没见他贪恋女色,平常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泡在折子里,怎么偏偏就得了这毛病,都沦落到要靠食补的境地了。
皇帝没有体会到她丰沛的情绪,只觉得她这话听着古怪,好像别有深意似的,可是探究她脸色几回也没瞧出个门道。他垂眼看向黄地青花盘里的韭菜,到底是她一片心意,于是端着小碟儿受用了个干净。
婉仪见他毫不抗拒的吃了,相当满意,接下来她就一个劲儿给皇帝夹韭菜,那手速比侍膳太监来得还快。侍膳太监隐隐预感再这么下去可能自个儿吃饭的差事得被抢了,盯着那碟只剩鹿脯的菜品笑得臊眉耷眼:“贵主儿,食不过三,这例芽韭炒鹿脯您已经夹了好几筷啦,奴才该将它撤桌了。”
婉仪颔首说撤吧,“宫里不兴吃第四口嘛,我知道。这不是把菜都拨进万岁爷盘里了,他两口吃完,就不算坏了规矩。”
侍膳太监被她这一通诡辩给绕晕了,细想好像确实如此,便也不阻拦了,接着老老实实闷头办差事。可接下来换成皇帝觉得不大对味了,这例芽韭炒鹿脯讲究的是品鹿肉鲜美,芽韭不过略放了些许用于提味的,拢共不过几筷的量,怎么她跟筷子上长眼似得,几下就将韭菜夹了个一干二净,全搂进他碗里了?
他举着筷子不动,眉头拧了起来,有点嫌弃这芽韭味儿冲,吃在嘴里气味不净。刚想说几句,结果她一道眼波送过来,含嗔似怨,看得他心神一颤,索性横下心夹起芽韭,一口全吞了进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