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峻在傍晚才回来。
他面色煞白地将记着尺寸的纸递到卫清晏手里,“我反复确认过了,祖母当时给的就是这个尺寸。”
龚家兄弟俩忙探头看了过去。
两人神情顿时比鬼还难看。
他们兄弟无论长相还是身量都像极了父亲,那尺寸他们再熟悉不过,是父亲的。
惊世骇俗!
母亲让秀衣坊做的衣裳,竟是按照父亲尺寸做的。
她给父亲做女装作甚?
“请两位回想下,与龚老大人相处过程中,他可有异于寻常男子的地方?”
卫清晏清冷的声音,将离魂的兄弟俩生生拉了回来。
龚明楼眼睛直直地看着卫清晏,“父亲他再男人不过,他虽儒雅,斯文,却从不娘气。
他是大理寺卿啊,是被罪犯惧怕,私下骂他活阎王的大理寺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怎,怎会喜红妆。
常姑娘,定是错了,父亲身子不好后,母亲时常忧心他,应是精神恍惚报错了尺寸。
她照料父亲一生,牢记父亲的身量比她自己的更甚,定是这样的……”
若真是记错了,为何又要叮嘱秀衣坊那一句?
卫清晏凝眸看他。
她年少时,是见过龚长英的,相貌算是周正,但决算不上多惊艳。
可老管家却夸他比世间千万女子都好看。
老管家为何会这样夸一个男子?
会不会是因着当时,龚长英穿的是女装?才会拿他同女子相比?
“扑通。”
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打断了卫清晏的思路,她扭头看去,竟是龚明楼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
“二叔,你怎么了?”龚峻忙俯身去扶他。
龚明楼却脖子一寸一寸地扭向恭明诚,“大……大哥,你可记得二十多年前,府上来了位姑姑。
她……她与父亲容貌相似,身高也……也相似,在……在母亲的屋里……”
他说不下去了。
那年,他大概七八岁的年纪,夜里看了一本极有意思的游记,兴奋得睡不着,便寻去了母亲的房间,想同父亲一起讨论讨论。
父亲却不在,屋中只有母亲与一女子。
母亲说,那是父亲的远房表妹,来府中做客,明天便要离开,所以想同母亲话话家常。
他心里头还想着游记的事,见母亲有客人,便没多呆。
翌日去母亲院中时,那姑姑已经离开,母亲说那姑姑与夫家闹了别扭偷偷来的,让他莫要对外人说。
他便将此事丢在了脑后。
直到刚刚的事,打开了他尘封的记忆。
他已不是七八岁的孩子,而是二十八的国子监先生,再去回想当初的事,便能发现许多不合理之处。
龚家并没什么来往的远房姑姑,否则府中其他人不可能不知道。
母亲屋中的那女子,分明就是穿了女装的父亲。
他的话同一道惊雷,劈在了龚明诚的脑门上。
又是扑通一声。
龚明诚亦跌坐在了地上,额上潮湿一片,他看向自己的弟弟,“什……什么意思?”
“是父亲。”龚明楼艰难开口,“我幼时还见过父亲抹口脂,但老管家笑眯眯告诉我,那是父亲买来送给母亲的,担心不好用,先替母亲试试。
你知道的,母亲对那些向来挑剔,我便不曾怀疑,甚至觉得父亲待母亲真好。”
龚明诚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怒瞪着龚明楼,“你为何不早说,为何不早说……”
他的声音虚了下去。
心里很清楚。
如何说?
任谁都想不到,伟岸如山的父亲,竟偏爱女红妆。
他比二弟整整大十二岁,连他都不曾疑心,又怎能怪当时还是孩子的弟弟。
如今细想起来,就是因为父亲喜欢买女儿家的物件,才会让他们兄弟,甚至京城的人都认为,那些是父亲为母亲买的,让他们以为父亲爱极了母亲。
大家一旦有了这个意识,对父亲的行为便不会觉得怪异,反而会觉得他这个夫君贴心。
那母亲呢?她为何要配合父亲,替他遮掩?
从老管家的话里得知,父亲起先并不愿娶母亲,后来娶了是不是因为母亲支持他的癖好?
父亲临死前对母亲提的要求是什么?
母亲连父亲这样的癖好都帮着瞒了一辈子,为何最后却又违背他的遗愿?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兄弟俩谁也没想到,会查出这样一个结果,竟有些不知所措。
卫清晏看着地上的蔫了的兄弟俩,幽幽出声,“那布料是龚老大人为自己买的。”
轰隆!
兄弟俩的心剧烈颤动,龚明楼再次扣住了兄长的胳膊,往兄长身边挪了挪。
“爱女装的老大人,高价为自己买了这些布料,又在临死前将布料送去秀衣坊,按他尺寸定制衣衫,是想做什么?”
卫清晏看向两人,漆黑双眸似带着魔力,引导着兄弟俩顺着她的话思考下去。
龚明诚全身紧绷,咽了咽口水,“父亲想要着女装入殓?”
他活了四十年,这是他做过最大胆的设想。
可心里依旧难以接受。
卫清晏又看向龚明楼,龚明楼神情如遭雷击,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或许大哥说的是对的,那是否给父亲烧两件衣裙便可解怨了?”
“怕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