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断了。”
长公主摸了把伤处,痛得张筠龇牙咧嘴。可嘶声之中,又带出些笑声,惹来她的探寻:“你笑什么?”
腿都折了,还这么开心?
张筠被驮在马背上,顶着肚子颠得一下一下地胃疼:“嘶……我是在想,长公主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
“此话怎讲?”
“公主见我的第一句话,”他一边咳一边笑,“与七年前,一模一样。”
——就像是某种轮回。
长公主也被他带笑了:“我却是记不清了。”
长公主带着人,径直往山上走,敲开了玄女观的大门。观主清虚真人是不世出的杏林妙手,又与她有故,便帮忙处理了一下伤势。
此处是大周朝开国之时,辅佐君王的羲和玄女所设,因藏于深山,渐不为人所知,成了世家望族出身的女子们的清修之所。
说是了断尘缘,不少人却受家族供养,如何真能断绝往来?
便又有数间厢房,专门留给沾亲带故的女客。
“原本不该带你来的。”长公主让他不要出门,“但一来你的伤势拖延下去,恐落残疾,二来你还是个半大小子,妨害不大,也就容你一夜了。”
看着一身雪青色道袍的长公主,张筠吃了一惊:“公主,你出家了?!”
“只是划出一个小院,偶尔来此做客。”
院子不大,张筠趴在窗边,就能看到夜下独酌的长公主。
下酒的小菜没见动弹,只有酒盅一次次地斟满又空杯。他是浑身上下哪哪都疼所以睡不着,长公主又是为何?
张筠忍不住出声:“我以为,公主会更喜欢热闹。”
“你见过我几面?又知道些什么?”长公主显得有些冷淡,不似以往爱与人谈笑的模样,但多出一份细致,“你是不是饿了?”
张筠想说不是,但她不提还好,一提他的肚子就咕咕咕地叫起来:“……好像?”
“倒是我的疏忽。饿了就出来吃点,我让她们先睡了,总不好又叫起来。”
张筠找了个根棍子,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山中的生活简朴,弄不出多精致的菜肴,胜在野菜清新、瓜果鲜甜,别有一番滋味。其中还有一盘素鹅,油皮光亮,酱色浓郁,虽不是肉食,也大大熨帖了他的肚肠。
他混了个半饱,又向长公主讨了一杯酒。
“这酒……”张筠咂摸了两口,“怎么淡得和水一样?”
长公主觑了他一眼:“这就是水。”
“那不就是喝了个寂寞?”
这句话说得有趣,长公主便又搭理了一句:“孝期,不得饮酒。”
张筠愣了一下:“江寄梅死了?”
“借你吉言。”她挑了一下眉,与他碰一杯,“但他还不够格。”
作为一个不好交际的人,张筠的消息委实算不上灵通。他对长公主及其驸马的印象,还停留在新婚时的十里红妆,以及婚后那两年神仙眷侣的传言。
直至此刻,他才从当事人口中,听到他们和离的消息。
究其原因,长公主简单地给出“无子”两字。
吃人嘴短,况且他只认识长公主,自然替她打抱不平:“那怎么能赖你?说不定是他不行呢!”
“御医替我诊治过,说我先天不足,生育不易。发现后调养了两三年,也没什么效果。”长公主提及旧事,已然心如止水,“便是如此,我也容不下驸马有二人,与他商议之后,决定收养一个孤儿。谁知还在挑选之中,婆母的婢女就身怀六甲地找到我,求我不要赶她走。”
张筠嘶了一声:“渣男!”
“我才知道,收养是假,偷龙转凤是真。他们想借婢女之腹,诞下亲子,再假作孤儿名义,领回自己的亲生孩子。
“婢女初时应下要求,生下孩子便远走他乡,然而终究存了侥幸,以为只要我松口,依然能留在驸马身边。她说她不求名分,孩子也仍是我的,保证守口如瓶不透露半点端倪,只求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照旧伺候着老夫人就好。
“我从未想过夺人之子,更难忍受自己是致使母子分离的源头,于是写下了和离书。但我总不能凭一面之词,就定下人的罪过,便让驸马当面向我解释。
“现在想来,当时就该将他的东西直接丢出去,免得他又恶心我一道。分明是与其母同谋之人,却要说寡母为之夜不能寐,他不忍拒绝,又知我必不能容忍,不愿劳燕分飞……万不得已,才行此两全之策。”
长公主冷笑一声:“好一个两全之策。”
“真是太过分了,”张筠顺口就道,“又不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你口无遮拦的毛病是哪来的?”
……哦,眼前这位,家里是真有皇位的。
“有皇位又如何?”她不让张筠乱说话,自己却说得比谁都狠,“为了死后有人可继,欺瞒活着的人,便是明堂之上的天子,也荒唐可笑得很。上行下效,有其君必有其臣,无怪乎人人皆以子嗣为重,圣贤都称无后为大!”
拿捏在指尖的酒杯被掼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刹那间,张筠福至心灵:真正让长公主愤怒的,不是驸马的背叛,而是天子做了令她痛恨的事!
而后他又领悟了——
长公主父母早逝,唯一的兄长安坐在龙椅上,守的是哪门子的孝?思来想去,只可能是去年病故的元昭皇后,还得是以母孝服丧,才会至今仍在孝期。
张筠虽然有点小聋瞎,但父亲和兄长都是朝廷命官,母亲也是有品阶的命妇,偶尔也能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