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偏殿,天子徐徐地展开一张画卷。
才一眼,他就挑剔地皱起眉头:“徐氏子不是说二十有四,怎么留了这样的胡子,四十有二还差不多!”
江凌看了看画轴的贴名,是自己见过的人:“这人是徐家的幼子,生得一团稚气,压不住人。前年谋了个外放的县令,离家远,怕人家说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便特意蓄起两撇胡子,好叫自己看着沉稳些。”
“那也太沉稳了些。”
“应是刻意摆出老成姿态,又着意画工细细描绘,才显出了年纪,与他本人并不十分相像。”
天子扔下画卷人,不悦道:“孤是要择驸马,又不是要择良臣。”
然而接连抽选了好几张,从未婚配者之中,全是这般少年老成的扮相。
反倒是年纪稍长些的,看着还有点翩翩君子的范儿,偏是些和离或丧妻之人。
与人和离的,天子疑心其私德有亏,性情不佳;早早丧偶的,他又觉得有克妻之嫌,十分晦气。
再翻回那些小年轻,越发恼怒:“明知画像会递呈到长公主面前,还故意扮丑,是生怕舍舍伽看上他们不成?”
长公主可以挑三拣四,可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们挑拣长公主?
江凌知道,天子必不能容忍这种态度:“微臣以为,他们并无回避之意,反而是年纪太轻,惟恐自己在陛下眼中不够可靠,被筛了下去,才作此打扮。”
天子怒意微敛,但瞧着仍不太高兴。
江凌便凭着方才的记忆,捡出翻过的一卷:“陛下看,落款的这位画师,是京城有名的丹青圣手,一画千金。既请了他,总不会是奔着落选而来。”
他之所以为人辩解,只是想抚平陛下的怒气,并无任何助力之意。
于是顺着陛下的不满,分辨过后,他又踩了一脚:“只是他猜错了陛下的心思,也弄错了该讨好的对象。既是甄选驸马,他最该揣摩心意的是常仪殿下,应当打扮得更花枝招展些才是。”
“正是。”天子嫌弃地将画像推到一旁,“她喜欢俊俏些的。”
说完,天子又觉自己与赵姮久未交心,拿捏不准:“……是吧?”
在这个话题上,便是看着她长大的的天子,也没有朝夕相处过好几年的枕边人体会得更真切。
年长者看小辈,总是隔着一层的。
以为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全看她平日里提过哪些名字。
但只有坐在她身边,亲眼见过她与同龄人相处的,才知道她的目光会被什么吸引、她的笑眼会点在哪句话上,她会为什么开心,又为什么生气,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细节,都会落在旁观者的眼中。
所以哪怕这是一个罪人,天子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曾经的对话者,更好的那个询问对象,已经无法再给出回答了。
江凌不易察觉地恍惚了一下:“她其实……更偏爱喜欢她的人。”
“天底下喜欢她的人何其之多,”天子皱眉,“个个都要她另眼相待,她哪里忙得过来。”
“陛下说的那些,都不是喜欢。”江凌摇了摇头,“倘若有一块无暇美玉,摆在面前。有人因玉石质地贵重,想占为己有,这不是喜欢,这是贪婪;有人因远观而不可亵玩,斥责其骄矜,这也不是喜欢,这是嗔怨;有人自持爱意深重,一直叨扰不休,这更不是喜欢,这是痴妄。
“世人易将自己的贪嗔,托辞于一个痴字,却不知痴情往往是自痴,情爱总归于自私。
“偏偏她是被陛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陛下给她的爱意太多,那些斤斤计较、掺杂了太多私心的人,便入不了她的眼了。”
江凌一直觉得,他当初被多看了一眼,或许都是因为他表明心意的时候,完全没有怀抱任何希望。
正因为不求回报,才会得到青睐。
天子眯着眼打量他,对他既满意又很不满意:“寄梅倒是什么都懂,最后却把人弄丢了。”
江凌被刺了一下,依然俯首恭敬道:“陛下自与微臣不同。陛下是长公主殿下的兄长,这是永远也斩不断的羁绊。”
天子哼了一声,不再拿捏着他,继续埋首画像。
姗姗来迟的赵姮,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乱糟糟的景象:堆成小山的卷轴,左一摞右一摞地摆上桌椅,恨不得将里面人埋起来。
听到动静,卷轴后的人影动了动,其中一叠就轰然崩塌,哗啦啦地滚到地上,沿着光滑冰冷的地砖一直铺展到她的脚面,似是在顶礼膜拜。
江凌最先反应过来,依旧给她一个看不见脸的颅顶:“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赵姮低头看了一眼画,抬头又看了一眼江凌,心想这两人可真有意思。
让她的前任驸马,帮着甄选新人?
天子翻阅过大半,少少地拣选出十几个人选,有些是他见过的,有些是江凌见过的,还有些是两人都未有多少了解,但画像不错、各方面条件看着也好的。
“这都是各家呈上来的青年才俊,你久未归京,先了解一二。等到中秋宴会,孤令他们长辈携其而来,你若有兴趣,可以亲自考验一番。”
说罢,天子怕她看也不看,叫江凌支起画轴,一个一个地与她介绍了一遍,果然得到应付式的回答:“嗯”、“不错”、“可以”……
天子沉着性子:“这是你的驸马,多少也上心一些。”
“陛下是对自己的眼光没信心吗?”赵姮闲闲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画轴,“我倒觉得真不错呢,家世好,长相好,性格好,是嫡非长,既无承嗣压力,身份也算贵重。”
“你的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