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入了夏,聒噪的蝉鸣声一响,姑苏城就燥热起来了。
姜柚在床上滚了好几圈,被褥都给蹬开了,身上穿着的睡裙已经很轻薄了,但还是觉得热,只在肚子上虚虚地盖了一角。
所幸在天将明时落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冲散了几分热意,十分舒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而潮湿的味道。
下人已经打来了热水,这个院子伺候的主要是一个叫做小桃的小丫头,刚来没多久,才十四五岁的年纪,手脚还算麻利,性格也很老实。
小桃是从其他乡镇来的流民,卖身到闻家做下人,之所以被分来这里伺候,主要是因为没钱打点,只能去最差的地方。
毕竟原身虽然顶着大少奶奶的名头,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地位,娘家也没钱,跟着她可以说是拿不到什么好处,也没什么出头之日。
姜柚闭着眼睛酝酿了几秒,这才睁开乌黑的双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脸盆架子放在镜子前,她洗了脸,抬头看向面前的镜子,里面映出了一张湿漉漉的脸。
二十出头的年纪,未施粉黛的脸很白净,脸小小的,却不是尖尖的瓜子状,而是有些许圆,柳叶眉,杏儿眼,嘴唇上有些肉,一点唇珠圆润,偏少女的长相,看起来要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一些。
而挺直的鼻梁和厚薄适中的鼻翼又添了几分气场,看起来不至于太过稚嫩。
姜柚没用脂粉,只是洗干净了脸,从箱柜中挑了一件旧式的水青色薄衫换上,把蝶花扣仔细扣好,布料柔软垂顺,穿在身上很妥帖。
按道理说,一般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常梳的发型是那种垂丝前刘海髻,再搭配上簪子或者钗花,很是温婉富贵。
而姜柚现在的身份是个小寡妇,加上在闻家这个深宅大院里并没有什么存在感,所以其实并没有多少讲究。
她不会挽发,小桃便帮她梳了个后挽髻。
小桃虽然年纪小,但是梳头发的手艺很不错,乌黑的发间戴了一朵小小的绒花,又白又薄的耳垂上还坠了一对珍珠耳坠。
姜柚笑着夸了一句:“这头发梳得真好看。”
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脸,小桃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一到闻家,就被分来伺候大少奶奶了,虽然只有三个月,但是平时很少见大少奶奶笑,她总是蹙着眉,萦绕着一股忧愁,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小桃虽然老实,但不是傻子,她能看出来,在闻家,大少奶奶的身份是有名无实的,闻家人虽然不至于苛待她,吃穿用度都供着,但是下人们都不怎么尊重她,并没有真的把她当作主子看待,私底下还在议论“克夫”和她娘家的事情。
大少奶奶她应该很在意这一点,所以她不爱说话,不爱出门,不爱跟其他人相处,总是一个人呆在这小院子里,只有娘家来人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出现不一样的表情,但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事。
大少奶奶的娘家人里,她娘关心她是真,想让她帮衬家里也是真,而其他人更是只想从她手里捞好处。
特别是她爹,每次来都是要钱,厚着脸皮连吃带拿,整得大少奶奶十分难堪,她的处境本来就不好,这一闹,更是无地自容。
小桃莫名觉得,大少奶奶不过才二十岁,就已经变成了一枝快要枯萎的花,她的精气神都被她家里人吸走了。
不过前段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少奶奶的身上忽然有了些明显的变化,她虽然还是爱发呆,但脸上的笑容多了,眉眼间的愁绪也很少外露了。
小桃想,或许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吧。
而且现在的大少奶奶看起来比之前还要有朝气得多,眼睛乌黑明亮,笑意灿烂,宛如一场三月的春雨,无声滋润着干涸的荒原,原本要枯萎的花在甘霖的浇灌下,也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生机。
早点很简单,一碟生煎,底部色呈金黄,香且脆,松而软,肉馅鲜嫩,内有卤汁,表面还撒着芝麻和葱花;一碗糖粥,糯米和硬米熬煮而成,再淋上一勺豆沙糊糊和桂花糖浆。
远不如其他人吃得精致,但姜柚还挺喜欢的,就是量太少了,一口一个的生煎只有四个,装糖粥的碗只有巴掌大,而且很浅,几口就没了。
姜柚走到桌边,正准备开吃,小桃连忙阻止道:“大少奶奶,您还没有给大少爷上香呢!”
看着小桃紧张的表情,姜柚眨了眨眼睛,回忆了一下,想起来杜氏确实是要求每日早晚都要给闻大少爷上一炷香,供桌上的供品也要三日一换。
她没说什么,淡定地走到供桌前,抽出三支香,在红烛上点燃,然后插进了香炉里,一气呵成。
这时,一阵风从旁边的花窗吹进来,雨势刚刚止住,窗外弥漫着湿凉的薄雾。
姜柚用余光隐约瞥见了院子里开得茂盛的槐树,昨晚上太黑了,现在天光大亮,视线分明,她才发现这树生得是真的高大。
只见槐树树干笔直而挺立,起码要三个成年男人合抱,从窗户放眼望去,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枝桠伸展,枝叶茂密,郁郁青青,挡住了阳光,映得满院阴阴的。
在姜柚的注视下,槐树的叶片在风中发出细细簌簌的摩擦声,好似一场浩渺而空旷的细雨,听得她心头莫名一跳。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感觉没被抓住,姜柚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收回目光,继续坐回桌子前吃早点。
全部早点下肚只有三分饱,姜柚特地跟小桃商量了一下,让她以后从厨房拿吃食的时候多拿一些。
小桃连连答应了下来,开心地说道:“大少奶奶,小桃早就说了,您应该多吃一些的!”
她娘说过,吃得下东西,身体就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