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夫人和宋抒怀从宫中回到宋府时,已是酉时,更深露重,蛙声齐鸣。
轿子一落地,门房小厮便迎了上去。
宋太夫人唤小厮去明堂阁请宋天云过来议事,顺便也派了人去永寿斋东厢房请宋羽姿过来。
宋羽姿到时,杨嬷嬷正弯着腰给宋太夫人沏热茶。
她见宋天云也在,连忙福礼一一问好:“羽儿问祖母安好,父亲安好,叔父安好。”
宋抒怀一身朱红贮丝的锦鸡补褂朝服坐在前厅右首,手指搭在圈椅上,阴沉着脸,默不作声。
整个前厅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沉默,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走了,只剩下宋羽姿的心跳声在不断回响。
宋太夫人头戴二品郡夫人的冠帽,官帽上面缀着四粒大珍珠,粒粒分明,圆润晶莹,身上穿金绣云肩大杂花霞帔,用金、珍珠、翡翠装饰,下坠金坠,芳华不减,贵气万千。
她轻呷了一口茶,沉下面孔,放下手指搭在膝盖上,眼神透着淡淡的阴冷。
宋羽姿思忖了一下,心里料想近日进宫,得到的全是不太如意的结果了,只盼着圣旨未到,还能有转圜余地。
厅内沉默了半晌,宋抒怀悠悠开了口。
“羽儿,圣上婚令已下,将你许配给晋王府世子云泽做世子妃。”
宋羽姿脸色立刻不虞起来,她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云絮绣履的鞋面。
虽说听起来好像是正儿八经的世子妃,可要让她嫁给云泽,恐怕比嫁给云盛君还惨。
前世,云朝北疆战乱频发,朝中将领死伤惨重,最后云齐帝不得不启用晋王,派晋王爷父子二人带兵出征讨伐北疆。
野心勃勃的晋王前脚领了兵,后脚就趁机起兵造反,以被克扣粮饷为由,言云齐帝身旁小人者众,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率领二十万精兵调转马头,火速奔袭,攻打云京。
兵临城下时,云齐帝为了遏制这场叛乱,他决定利用晋王府中的家族情感作为筹码。
于是,他下令将晋王府的王妃、世子妃以及其余儿孙作为人质,以此要挟晋王父子俩妥协,即刻放下武器,回封地生活,永不回京,并且承诺可以既往不咎。
岂知,云泽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地搭起弓箭,瞄准了城墙上的亲人,首当其冲的就是恩爱数年的世子妃。
他声音坚定而有力地喊道:“先有国,后有家,如今国之将倾,我何来有家,既无家亦无妻无儿,岂能被奸人蒙蔽,葬送我军数十万儿郎性命!”
言罢,箭羽仿佛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的天空,将世子妃一箭穿心。
故云泽其人之心狠手辣,在宋羽姿心中比云齐帝,裴文风更甚。
这样相比,还不如嫁给裴文风了,至少没听过他有不善待亲人,手足的这种事出现。
当然,她是个例外。
一杯毒酒,成了她前世最不明白的伤痛。
见宋羽姿站在厅中愣神发呆,脸色青白交接,像个傻愣愣的闷葫芦似的。
宋抒怀皱了皱眉头继续道,
“说起来,这门亲事,我们也算高攀了,晋王府再过几日,便要来府上下定过礼,这几日你就在府里好好呆着,读一读《女诫》,学一学女红,修身养性吧。”
在云京,一旦男方向女方下定过礼,就算是把婚事定下来了。
待女子及笄,便可挑个吉时娶回去。
宋羽姿扁扁嘴,没有说话。
她在等宋太夫人表态。
只要宋太夫人还没说什么,这事儿就还有回旋余地。
更何况裴文风早同她讲过了,一切交给他来办,现在事情变成这样,其中肯定出些岔子,届时她再去裴府别院问问即可。
宋太夫人将茶盏重重地跺在了红木茶几上。
她用锦帕擦了擦嘴,这才横眉冷对宋抒怀道,“宋抒怀你教的好女儿啊,进宫了有倚仗,还能插手我们宋府的未出阁的女儿婚事,要不是郭贵妃宣我前去叙话,我听见了一些眉目,竟还不知,我们云阳宋氏出了这么出类拔萃的修容娘娘!”
宋天云坐在宋抒怀对面,眯了眯眼,脸色陡然变了。
宋抒怀双唇紧闭没有说话。
宋太夫人接着道,“看来这一家之主,得换成咱们家的修容娘娘来当了!”
而此刻宋羽姿终于明白了今日发生的事,全是宋卿在背后搞鬼。
宋抒怀已是忍耐到了极点。
“儿子觉得,母亲这话说得重了些。修容娘娘是宋府出去的姑娘,而郭贵妃却与我们云阳宋氏毫无干系,母亲信赖郭贵妃也就罢了,这是母亲的事,由不得儿子置喙,可卿儿哪有做错?
修容娘娘不过是想她的好妹妹能嫁得良人,世子妃有什么不好?在这云京也是排得上号的响当当的人物,母亲这番说辞,以后云阳宋氏家里,谁还敢帮衬叔伯兄弟,妯娌姐妹?更何况修容娘娘先是咱们宋府的主子,而后才是咱们宋府的女儿!”
“放肆!”
宋太夫人被宋抒怀这些话气得几乎晕厥,她挥袖扫落几案上的茶盏,布满皱纹的手拍在几案上,手上的玉镯因太过用力而被撞碎裂成了两半。
一半滚落在地跌落尘埃,一半浸润在潺潺的鲜血中。
宋天云起身,大声吼道:“长姐……”
宋羽姿忙跑过去用锦帕将宋太夫人的手腕勒紧止血,她焦急地哭道,“祖母,切莫伤身啊。”
一时间前厅乱作一团。
杨嬷嬷急忙去杏林堂请大夫。
宋抒怀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面上沉静,心里除了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