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
从京城南下的船,慢慢地顺着运河驶进杭州城。
阿南独自趴在船舷上,望着岸边鳞次栉比的人家,一直在发呆。
直到船靠了涌金门,阿南走上岸,想起上一次坐船入杭州时,萍娘划船、囡囡听她讲故事的情形。
不过两三月时间,物是人非,变化真快。
阿南记得囡囡的二舅就在涌金门这边的,便向路边大娘打听着寻摸过去。
刚到巷子口,便看见几个孩子踢毽子的身影。阿南抬眼一看,其中一个穿着小花布衫、扎着两个小揪儿的女孩子正是囡囡。
她的脸似乎圆了一些,脸颊红扑扑汗津津的,在树荫透下的阳光中闪闪发亮。
阿南站在巷子口,不由得笑了,释怀又感伤。
“先别踢啦,来帮我剥莲子。”她的二舅妈招呼孩子们过来,三个孩子一起坐在门槛上剥莲子,她自己则坐在旁边剖着菱角,说:“今天做个莲子炒菱角,你们都爱吃鱼,我刚在河边买了两条鲫鱼,又肥又大……囡囡,你那颗莲子真嫩,尝尝看甜不甜?”
囡囡把手里正在剥的那颗塞到嘴巴里,笑了出来:“甜!”
“我这颗也甜!”“我这颗也是!”囡囡两个表哥竞相吃起来。
“别吃了别吃了,待会儿没菜下锅了……”
阿南正看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囡囡现在过得不错,你可以放心了。”
阿南怔了怔,回头看去。逆光中对方轮廓清俊,正是朱聿恒。
她心下不禁涌起一阵惊喜,但随即又抿住了唇,一声不吭地离开巷子走了两步,板着脸问他:“你怎么也来杭州了?”
“我还没有问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突然离开?”
说到这个,阿南顿时一肚子气:“三大殿的案子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又不肯履行承诺释放公子,我不走难道还赖在顺天吗?”
“你误会了,其实我一直在向圣上争取。只是竺星河身份特殊,目前朝廷一时难以决断。”朱聿恒解释道,“只要他愿意帮我,我一定会保住他的性命。”
“是吗?”阿南抬起眼皮,朝他笑了笑,“可惜啊,死罪能免,活罪难饶?”
她一击即中,朱聿恒默然不语。
“你之前不是也答应过葛稚雅的交换条件么?她用蓟承明的死阵,交换赦免她和葛家一族之罪。但你看她还不是清楚地知道皇帝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因此宁愿死在地下。”
朱聿恒道:“葛家的罪,已经被赦免了。如今圣旨已下传云南,他们全族很快都可以结束流放,回归葛岭。”
阿南抱臂靠在身后树干上:“那是因为葛家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如果是葛稚雅还活着呢?”
“事情已经发生,你又何必做如此假设?”朱聿恒自然知道自己祖父的脾气,葛稚雅就算逃得一死,后半生也必定活得凄惨无比,因此避而不答。
“呵……”阿南翻了个白眼,“把我的蜻蜓还给我,我们两清了。”
朱聿恒顿了一顿,道:“蜻蜓在应天,我到时找出来还给你。”
“这可是我第三次问你了,你一直只说让人找找。”阿南转身就走,只撂下一句话,“事不过三,食言而肥啊提督大人!”
朱聿恒默不作声,跟着她向巷子外走去。
阿南回头看他:“跟着我干什么?”
他有点别扭地转开脸,避免与她对视:“一年之期未到,我确是不能食言而肥。”
阿南转头看他,唇角一抹他看不透的笑意:“对哦,提督大人还给我签了卖身契呢,看来……我不带着你不行了?”
他哪里听不出话中的嘲讽意味,但也不愿与她正面交锋,只转了话题,说道:“我命人带了葛稚雅的骨灰回来,正要送往葛岭,你与我同去吗?”
阿南心情郁闷,转过身去,本想一口回绝,但一低头却看见水面之上阿言的倒影。
他站在她的身后,在她本该看不见的地方,深深凝望着她,一瞬不瞬。
心里那些厚厚筑起的恼恨,终究在这一瞬间松动了。
她迟疑着,许久,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我也承了她的救命之恩,那就……一起去吧。”
去往葛岭,必然经过宝石山。
骑马从山下经过时,阿南不觉仰头看向颜色赭红的山顶,仿佛能看到自己借居过的乐赏园。
朱聿恒便说道:“卓寿被削职为民,阿晏的祖父也被剥夺了爵位,官位降了好几级。”
“阿晏呢?”她问。
“他本就因丁忧而离开官场了,朝廷也就没追究。”朱聿恒淡淡道,“欺瞒朝廷、藏匿宦官是大罪,卓家本该流放边关,能得如此处理,已经很幸运了。”
阿南斜了他一眼道:“看来,你在皇帝面前说话,果然很有用啊。”
朱聿恒垂眼催促马匹,说道:“倒也不是因为我,卓家毕竟有从龙之功,我只是将原委说清楚了,圣上自有斟酌。”
阿南嘴角一撇,没说什么。
葛家全族流放,葛岭故居早已荒废,葛幼雄回来后,只清扫出了老宅的一间屋子,暂时住下。
阿南和朱聿恒去找葛幼雄时,他正蹲在后山的祖坟堆里,拿着镰刀在割草。山头荒墓成片,有老坟有新坟,眼看着不是一两日可以清理完毕的。
见他们过来,葛幼雄丢下镰刀,忙不迭带他们进屋。
废宅之中无酒无茶,还是韦杭之带人取了山间泉水,用小茶炉扇火烹茶。
阿南看看后方山头,问:“葛先生,那几个正在筑的新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