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心口剧痛,如受重击的身躯向后一倾,下意识便要举起双手去阻挡那突如其来的攻击。
就在他的手抽动之际,一双手死死压住了他的右臂,厉声喝道:“阿琰!不能动!”
朱聿恒悚然而惊,面前的龙骤然向他猛扑而来,就在穿胸而过的一刻,散为猩红血海,在他与阿南的周身久久震荡。
他一贯心志坚定,立即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幻觉,差点亲手引动青鸾内的机括。
抬头看洞中已是波谲云诡,满池云母莲华在风雨中倾斜招摇,神光离合,形状虚妄,如鬼影幢幢。
风雨大作,化为怒涛,幻象席卷而来的是阿南驾船离去的身影,化成狰狞黑影扑头盖脸向他猛扑而下。
他紧闭起双眼,却遮不住眼前晃动的影影绰绰,只能下意识地急促低唤:“阿南,阿南……”
“我在。”她紧紧按着他的手,企图拉他回到真实中。
他声音微颤,问:“阿南,我们灭掉火,闭上眼,能对抗幻觉吗?”
“估计没用,我们是整个神智被侵蚀了,黑暗只会让我们更加无法控制……”
阿南的声音也虚浮起来,面前整座溶洞骤然旋转,满池的莲花青鸾扭曲颠倒,与头顶水帘一起幻化出无数异彩魑魅。
她一咬牙,眼睁睁看着它们冲自己呼啸而来,不躲亦不闪,只牢牢按紧朱聿恒的手臂,说:“玄霜的效果怕是已经过去了,如今幻象已抵不住了。我们只能横下一条心,无论看见什么,只当做不存在。阿琰,你万万不可分心,这洞中,绝无任何可怖的东西,就算有,全部交给我!”
朱聿恒一点头,竭力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倾注于指尖,继续去摸索那至关重要的一条天蚕丝。
可面前那些摇曳的影踪,此时如同被旋涡卷入,在不断扭曲闪烁。他的耳边尽是暴雨怒涛,无论如何,也难以将自己全部心神倾注在手指之上。
波涛向下倾泻,整个天地仿佛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身躯失重地向下坠落,他明明没有动,五脏六腑却几乎要从喉口挤压出来。
“阿南……抱一抱我……”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颤抖,“拉住我!”
旋涡般的缤纷色彩在扭曲融合,异样鲜亮的色彩飞溅于面前视野,向着阿南直冲而来。
她睁大眼睛看着这片不知是真是幻的世界,听到了巨大雨帘声响中,朱聿恒的呼唤声。
她张开双臂,紧紧地在动荡呼啸的暴风雨中抱紧了他。
竭力收拢的双臂,真实而温热的触感,仿佛扯回了他最后一线神智,让他抓住了一条蛛丝般纤细的绳索,从绚目又诡谲的幻境中抽身而出——
蛛丝垂坠于他的手上,紧绷着,牵引着青鸾的心脏与喉舌。
他的手微微一颤,随即竭力控制住,明白自己已经牵引到了那一缕天蚕丝。
他的指尖避过重重叠叠的机括,将这条极短又极细的丝线,从极小又极紧的钮钉之上,摸索着解下来。
阿南自他的身后紧紧抱着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前方的青鸾口中。
锐利的母刺,还在逐渐地向前伸去,距离那莲子,已经不到半寸距离。
“阿琰,你一定要……”
一定要破解这傅灵焰的阵法,一定要扭转这根玉刺,一定要阻止山河社稷图,一定要挽救盛大辉煌的沙漠之城……
虚幻风沙呼啸而来,阿南下意识地侧了侧头,想要避开那些刺目的炫光,却看见头顶水雾中交织出无数霓虹光圈,托出一条迅速下坠的身影,直扑向她。
她仰头看见这条悬浮于头顶的身影,两人如站在镜子的内外,一个站立仰望,一个下扑俯视,一瞬间她们一起望进了对方的眼中。
那是傅灵焰,也是她的影子。
她的眼中映照着她的身影,和她残破的人生。
今日方知我是我。
我是我。身不由己的人生,模糊的前路,跌宕的生涯,叵测的未来。
她如何能活成自己,可自己又该是什么模样……
她紧紧抱着阿琰,可她并不觉得欢喜。
眼泪自她的眼眶中大颗大颗涌出,落在他的背上。
被绑在木板上化为骷髅的父亲;风暴之中站在礁石上的母亲;牵着年幼时她的那只残缺右手,化成初次见阿琰时,拆解火铳那双莹然生晕的手。
阿琰,未曾看见他的脸,她便已为他的手而着迷,一路牵牵绊绊至此。
谁知他的手,却在暴风雨中,将木板上的骷髅推向了遥不可知的深海,又伸向了礁石上摇摇欲坠手指残缺的女人……
她迷乱了意识,空中盘旋的傅灵焰化为血雨,笼罩住了她,与她合为了一缕幽魂。
我是我,我是谁……
耳膜处突突跳动,太阳穴的剧痛让阿南在晕眩中抽出了凤翥。她奔赴于暴风骤雨的大海之上,要以利刃阻挡那双手——
那双要将她的父母推下惊涛骇浪的手。
而朱聿恒的手正伸向前方。凤翥吹毛断发无坚不摧,只需要一挥斩下,那只手,便消失在这世间,永生永世,再也不可能伤害到母亲和她。
她高举凤翥,向着下方狠狠扎下去。
“阿南!”她听到朱聿恒的声音,在耳边如炸雷响彻。
凤翥已经刺下,可他的手却一动未动,不曾有任何躲避之意——
他无法躲避,因为他已经握住了最关键的那条天蚕丝。只要一个无序的动荡,青鸾体内的机括便会立即启动,他的手掌会被碾为粉碎,攸关敦煌的阵法也会瞬间启动,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