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斜照于屋檐之上,雪后的敦煌城,一片寂静寒凉。
耳边传来一声低弱猫叫,朱聿恒从御驾兵巡布防图上抬起头。屋内烧的炭炉有点热,他推开窗户,看向外面绵延的房屋。
敦煌是军镇,屋宇一板一眼,原本显得太过严整肃穆。但此时在积雪的覆盖下,它却消弭掉了太过冷硬的轮廓,显出了流畅温柔的线条来。
对面屋顶雪中,一只黑色的小猫正瑟瑟发抖,看着他发出“喵喵”两声轻叫,在这雪后清寂中听得清楚分明。
猫,一只突如其来闯进这个冷清世界的小黑猫。
月光和碎雪掩去了野猫乱七八糟的毛发,只映得它的眼睛湛然灼亮,比世间万物都要明亮夺目。
朱聿恒默然望了许久,眼前又浮现出与黑猫异常相似的那一双眼睛。
初见那一夜,黑暗中,火光跳动在她粲然的双眸中。
划着金线的蜻蜓在她周身流转飞旋,当时的他未曾察觉,可如今想来起那个瞬间,却时心旌摇曳,无法自抑。
阿南,她如今身在何处?
她是否也像这只猫一样,在某一个地方的某一场雪中,正以格外明亮灼眼的目光,打量这个冰冷无瑕的世界?
耳听得谯鼓二点,夜已深了。
他收敛了杂乱心绪,起身活动肩背,拿起几上一块奶酥掰开放在窗外,向对面的小黑猫示意。
小猫警惕地看着他,见他回了桌前整理书札,才小心翼翼地跃到屋檐下,跳上栏杆,一路踩着梅花脚印,慢慢走到了窗前。
用鼻子嗅了嗅奶酥,小猫明亮的琥珀色瞳眸抬起,谨慎地看了看他,见他并未接近,才尝试着咬了咬奶酥。
香甜的味道让小猫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舌头一卷,叼起了奶酥立即回身,窜上对面屋脊,在起伏的雪色中跳跃,随即于皑皑白雪之中消失了踪迹。
这头也不回弃他而去的模样,可真像阿南啊……
身后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得了回应后,韦杭之疾步进内。抬眼见他目送小猫咪的神情,只觉心口略沉。
自从阿南走后,殿下虽表面如常,却瞒不过他这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
也说不好具体是改变了什么,只是这一路的苦苦追寻,最终尽付惘然,好像一切都空落落的。
不知怎么的,他想到在地道中阿南与殿下的亲密举止,然后又不动声色决绝离去的身影,便觉得又恼怒又悲哀——
他心中一直奉为神明的殿下,这是被始乱终弃了吗……
见他不说话,朱聿恒瞥了他一眼:“怎么?”
韦杭之忙收敛心神,道:“之前,玉门关出事那口穿井上,有一块盖在井口的石板,殿下曾命人带回。”
朱聿恒自然记得此事,说道:“记得。那上面依稀是青莲托举双人影的痕迹,应当是取地图时被废弃的石材。”
“是。上次阵法虽已破解,但魔鬼城那边坍塌的通道尚未清理完毕。后来匠人们根据上面的位置推断,打通了一条重要路径,刚刚那边来人急报,在新打通的洞中发现了八块石板。”
朱聿恒眉梢略扬。
傅灵焰所设阵法息息相连,当初在顺天城下和东海、渤海水阵中都发现了其他各处阵法的线索。因此,魔鬼城挖出来的八块石板,必定是八个阵法的揭示。
“走,看看去。”长久以来寻找的地图终于有了下落,朱聿恒立即带着他向前堂走去,加快步伐。
前次探索魔鬼城,因为出动了军队,造成了机关震荡,此时挖出来的几块石板,已在上次的坍塌中彻底碎裂。
诸葛嘉亲自从魔鬼城护送碎片过来,正指挥士卒们将碎片外捆缚的草绳一一解开,按照顺序平铺于堂上,拼凑成图。
朱聿恒的目光迅速在碎片上扫过,接过旁人手中的灯笼,走到一块稍大的碎片旁边,举起灯笼照去。
碎片的斑驳泥痕下,依稀显露出是一座河流南岸的繁华城池。
正是他在各处出现的地图中,唯一无法捉摸的那一幅。
只要将其他碎片取出拼凑完成,便立即能看到图上准确的河流走向与城市风貌,届时,这幅地图将彻底呈现于他面前。
“寻找碎片,先将这一幅拼出来。”朱聿恒吩咐工匠们,正要俯身端详那块碎片之时,却听得背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他回头看去,暗夜中,灯光下,一袭黑衣面色苍白,肩上停着羽色斑斓孔雀的,不是傅准还能是谁?
他依旧是那副虚弱无力的模样,靠在门扉之上,低低的声音中气不足:“殿下,圣上传召,有要事相商。”
朱聿恒来到皇帝居处,才发现他并不是询问行军之事,反而谈起了马允知和梁垒的处置之事。
“马允知杀良冒功,罪大恶极,朕决定将其斩首,首级传示各边镇,以儆效尤。”
皇帝一向手段酷烈,做此决定也在朱聿恒意料之中:“圣上明断。”
“此外便是那个梁垒。他在阵中被擒获之后,听说嘴很硬,至今无人能从他口中撬出青莲宗的消息来。”皇帝说着,斟酌片刻,道,“朕听说,诸葛嘉从魔鬼城回来了,他这人历来精于审讯,号称能令石人开口,你带他去审一审那个梁垒吧。”
朱聿恒应了,看时间不早,正要转身离去,却见皇帝又从抽屉中取出一份折子递给他,道,“这是海客们近段时日的动向,你看看。”
朱聿恒接过翻开,先扫了一眼上面罗列的名单,发现其中不乏要害部门的地方大员,不由眉头微皱。
“看到了么?这些就是还心念二十年那位故主旧恩的朝臣们。”皇帝怒极反笑,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