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四月,天蓝如海。
福州闽县,中国塔依旧高高伫立于回转激流之上。
顺流而下,山崖礁石直插入湛蓝大海,嶙峋之中村落散布。
阿南久久望着这片海边小渔村,这个她追寻了十四年的家乡,明明就在眼前,却又显得渺茫虚幻。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朱聿恒握住了她的手,带她向海边走去。
迎接他们的渔村里长黑瘦硬朗,划着一条窄长的尖底小船,送他们穿过狭窄水道,来到一片临海礁石上。
这片礁石形成日久,规模足有数十里。福州府位于东海、南海交界处,气候宜人,礁石上密布螺蚬,岸边生长着繁盛树木。
他们从树下走过,看见岸边零星分布着许多人家,因缺少砖石,多住在用旧船板钉成的木屋中。
此时正值午后,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捧着个缺口大碗蹲在门口吃饭,她头发乱蓬蓬,小脸被太阳晒得黑黑的,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望着生人。
阿南朝她多看了两眼,想着自己小时候是否也是这般模样,而那小女孩怕羞,捧起碗转身就溜回屋内去了。
破木屋内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护着身后怯怯露头的小女孩,打量面前陌生面孔,等看见里长,才赶紧打招呼。
里长应了一声,问:“梁贵,近日没出海啊?”
梁贵抱怨道:“嗐,前两天出海,拖上来的全是蟹爬子,网都烂了。我老婆笨手笨脚,两天了还没补好,你说倒霉不啦?”
里长指指前方被丛生杂草淹没的道路,说:“既然你也出不了海,就领我们去看看当年老李家的屋子吧。”
梁贵迟疑问:“李家人不是早死了么?如今他家那屋都被草给淹没了,里面全是虫鼠蛇蚁……”
“叫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等梁贵用柴刀劈开灌木,几人走进去才发现,那居处比梁贵说的还要衰败。
道路尽头的屋子早已不见,李家没人了之后,屋瓦梁椽土灶门槛全都被人拆分光了,只剩残存的桩基和灶台痕迹。
依稀痕迹之旁,一棵柳树长得尤为高大,垂柳丝绦繁茂无比。
见她一直看着这棵树,梁贵在旁边说道:“这是老李女儿小时候折了村口柳枝扦插在这边的,结果现在长这么好了。”
原来这棵树,是母亲当年种下的。
阿南抬手抚摸这棵柳树,对梁贵道:“阿叔,麻烦你详细讲讲李家女儿的事情。”
“你说那个囡儿啊,她小时候长得又漂亮又伶俐,可惜啊,咱们渔村人家,个个都忙,她刚会走路时摔到炉膛去了,周边没人救护,那双手就残了,落了个残疾。到十八岁时这边大风雨毁了屋子,李家出去逃荒了,就再也没见着他们回来了。”
阿南听着他年久模糊的讲述,抬手挽着柳树柔软的枝条,望着母亲故居的废墟。
二十年风雨侵袭,依稀残存的痕迹都已快被草木淹没,令她心口泛起细细深深的痛意。
里长问梁贵:“你说她残疾了,是怎么个残疾法?”
“嗐,她的手上全是疤,还缺了两根指节,看着挺吓人的。”
里长看向阿南,她点了点头,说:“确实如此。”
她神情尚还平静,但喉口忽然一阵哽咽,将她后面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心口。
朱聿恒见梁贵他们也想不起什么其他的了,便打发他们先回去。他拉她靠着柳树坐下,在她父母当年生活过的地方,静静坐了一会儿。
“阿琰,谢谢你……”他听到阿南的声音,“不止是我娘,还为了,我那原本不可见人的身世。”
若不是他的苦心遮掩,她在这世上,早已没有立足之地。
“没什么不可见人的,既然你说我的棋九步之力能从世间所有纷纭中寻出最准确的答案,那么你的身世就是这样,若你还介意自己的出身,那就是在质疑我。”
阿南心口涌上浓浓的酸涩与感激,在海边温暖潮湿的风中,她默默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握。
“走吧,我们去找人,在这里给你娘做法事、建陵墓,让她可以魂归故里,九泉安息。”
阿南紧抿下唇,默然的,重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此生于世间纵横,刀山火海尽数闯荡过,深心里知道,这世上或许并没有来生与鬼神的存在。
可,这一刻她愿推翻自己对这世界的所有成见,只要能有一丝微渺的希望,让厄难深重的母亲得脱苦海,让她下一世终有幸福如意的人生,那么,她愿跪拜于满天神佛之前,豁出一切。
从故乡回来,北上回应天,先经过杭州。
绮霞肚子已高高隆起,脚背也肿了,靠在躺椅上晒太阳。阿南过去时,楚北淮正抱着蜜枣红豆汤过来,说是他娘刚煲好让送来的。
“其实我娘最近身体也不舒服呢,我爹昨天还陪她去保和堂看大夫。”楚北淮有些忧愁,“南姨,他们好像又出问题了!”
“咦,还吵架吗?”阿南和绮霞都有些操心。
“不吵架,但是我娘身体不好了,我爹一点都不难过还精神焕发,最近甚至,甚至……”他嘴巴一扁,气愤不已,“他还偷我的糖!偷了不是给自己吃,给我娘吃!”
阿南和绮霞对望一眼,差点笑出声来:“什么糖,是不是梅子糖山楂糖什么的?”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阿南朝他神秘一笑:“小屁孩,等你当哥哥就知道了!”
打发走了一脸茫然的楚北淮,绮霞听阿南谈起要与阿琰一起出海,以后长居海岛的治病的事情,摸着自己的肚子郁闷地撅起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