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生离辞 (前世)
11.
陆雪知第一次见到李时行,是两千多年前。
她本无名,也不是人,她是生活在北蔓山上的鸟兽,上古时人称她为鵁,传闻她的血肉可以治病解毒,后世的人则称她为白鹭。
有一年,作为候鸟度冬向南行时,她独独落了单,被留在了冰寒雪冷的北蔓山上,北蔓山是神山,于是她被途经北蔓山的神女救下,之后开始随之修炼。
北蔓山位于西王朝的北岳国,而她在即将要修炼成人形的时候,就成为了当地猎户的猎物,柘木制的箭穿过她皓白的翅羽,她奄奄一息地被猎户带到了北岳王府。
此时的民间传闻,生食她的血肉就可以治愈疯痹症(1),而当今北岳王世子正罹患此病,每逢发作就疼痛难止,寻遍了世间名医也未能治愈。
北岳王封地是从之前的诸侯国中分割出的疆域,现有的封地仅有一个郡(2)的大小,而北岳王也未修建王宫,而是住在王府。
经过庭院与回廊,直到被带到王府东侧院的厨房,她开始悲戚地鸣叫起来,奄奄一息的声音更显凄厉。她快要成人形,开了人的心智,有了人的记忆与思想,命亡于此,倒不如当初为鸟兽时就冻死的好,她这样想着,一双眼落了泪。
婆娑的泪眼对上了年少时的李时行。
他当时不过十二岁,自出生起就身体孱弱,活过十岁的时候家人才给他起名,北岳王只有他一个儿子,北岳王妃自从生下世子后也常年缠绵于病榻,而北岳王之后再无娶妻,因此也无其他子嗣。
但此时的诸侯王除了有荣华富贵,手无实权,也无兵力,上有天子威慑,下有王国相(3)监守,北岳王不过是个虚有其名的爵位,王侯的家事也不过是北岳国民闲谈时的轶事。
体弱多病的李时行,在北岳人看来,可能随时终结北岳王的血脉,而那时北岳王不知道会不会不得不再娶,又或者在北岳王后继乏人时,朝廷会将北岳国除为北岳郡。
陆雪知也知道,此时的北岳王一家不过是被困于封地的囚徒,而所谓封地只是他们的囹圄。
前几代皇帝为削弱控制诸侯国实行削藩,反对叛乱的诸侯王被平叛屠杀,其余的则被降格和分裂封地。自此,诸侯王也不再自治封国,封国内的治理权也皆被朝廷派遣的王国相接管。到如今,李姓宗室的诸侯国,再也没有能力对抗西王朝中央。
所以,此时此刻,自己与对方皆是笼中困兽。
“放了它。”李时行移开看向她的视线。
他的声音因发病疼痛时的嘶吼而沙哑,但他强装无碍,语气果断。
他身旁的老媪劝解道:“殿下,那传闻中的偏方姑且试一试,况且这鵁鸟不易寻得啊。”
“放了它吧。”李时行没有再看陆雪知,而是对着仆妇说,“我已大好,暂且无碍。”
仆妇跪下身去,李时行试图上前扶起她,但她却不肯起身,只是依然匍伏在地,再次劝说。
“难道傅母因我病弱,就再不将我的话当作家主的命令了吗?”李时行说。
那老媪脸色惶惶,然后又妥协:“那婢子即刻将它放了。”
“等等。”李时行又看向陆雪知身上的伤,“先为它疗伤吧。”
陆雪知就这样从一只笼中困兽又归于北蔓山上。
她想,他大概是怜惜她的泪眼,又或者想为常年生病的母亲积善祈福。
疯痹症发作的时候,腿脚肿胀,疼痛难忍,甚者曾有病患因难忍疼痛而自尽,所以陆雪知本以为自己绝不可能活下来,在北岳王府看来,她是救命的药草,不通人情的鸟兽,又有谁会舍掉自己治病的可能,换她的生。
她想,她是要报恩的。
动物成妖后,先只有人形,再修炼法力——修神道,花费数万年才能得道,但从此归为神界,高人一等;修魔道,只用几日就能法力大增,但从此堕魔,为三界敌害,再无回头路。
此时的陆雪知,未修神道,也未堕魔,她只有人形,没有法力,皮囊也同凡人一样自然生长,她修炼成人的时候,年龄等同于凡人的十四岁,这一年李时行是十六岁,此时北岳国王已薨,李时行作为唯一的嗣子继承爵位,是新一任的北岳王。
陆雪知穿了一身褴褛的衣衫,入了北岳都城的奴市自卖,只为能入北岳王府。
奴市里有男女数百人,有人与牛马同栏,或是自卖,或是被卖,明码标价。这世间,竟有人活得还不如鸟兽。
仆妇让她着里衣转了一圈,将她里里外外地看了一圈。
“可识字?”
陆雪知摇摇头,又点头:“会些许。”
“做杂役而已,也不用会太多。”介绍她的奴市里的妇人在旁边插话。
为了能进北岳王府,她塞了好几串铜钱给她,而钱都来自贩卖北蔓山上的药材与木材。
“姣美标志,做个杂役不可惜了?”
陆雪知只听得懂是在夸赞她的容貌,并不理解仆妇的话。
仆妇拍了拍她的脸说:“日后若是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我的提携恩典。”
她见到李时行的时候,他正在书案上看书,竹制的书简遮住了他大半的脸,仆妇的话他只是敷衍地听着,没有回应。
他身旁的傅母喊他:“殿下——”
李时行这才放下书,眼神却还在书简的字上流连。
陆雪知跪在门前,并未低头,而是直视看向他,几年过去,少年的容貌有了些许变化,从前脸庞幼态的线条变得硬朗,眉眼已然有了成年后的八分模样。
她身后的人抽着鞭子挞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