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声响起,木门被推开,门外的光影骤然落入。
苏雅环顾四周,目光略过寥寥无几的客人,和空无一人的收银台,然后又落在从楼梯正往下走的人。
男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西装,却并不觉得突兀,也不显隆重,只因为这装扮极其衬托他英英玉立的样子。
在苏雅的认知里,鲜少,或者说从未见过如此气质的人,他像从尘封的画卷里走出,古朴又儒雅,哪怕这间茶楼极力表现古色,古雅气韵,却不如眼前一个活人。
男人没有因为她长久的凝视而显出不悦,只是笑了笑后说:“客人您好,请问几位?”
苏雅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又窘迫地摆摆手:“...不是...我是来找李时行的。”
“那是不太巧,他刚才有事出去了,你可以在楼上等他,应该过不了多久。”
苏雅迟疑着点了点头,然后跟着他上了楼。
男人招呼她落座在窗边的位置。
“我叫重山。”男人礼貌地说,然后为她倒了一杯茶。
苏雅道谢后接过,“我叫苏雅,是李时行的朋友,我们也是同学。”
“大学同学?”重山随意地接话问道。
苏雅笑着摇头,“我可不是李时行那种学霸,我读得是繁岛美术学院。”
她又说:“我们大学以前都是同学。”
“一起长大的朋友?”
“嗯。”苏雅点点头,然后想了想后又说:“他是很努力的人,从小到大都是绝不会行差池错的人。”
重山认可地点点头:“看得出。”
苏雅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而是低头喝茶,她余光瞥见重山靠在窗边,低头往外看了一眼,那眼神有些莫测。
这样的他不同于刚才的笑意温和,显得有些冷峻凌厉,而她自己也不由得又抬头看着他愣了神。
苏雅也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用字形容一个人。
眼前的男人像楷书,举手投足不紧不慢,好似楷书一笔一划间不带连笔的利落扎实,因此好像显得严肃规矩,可不经意流露的苍茫锋锐,又有行云流水的洒落。
*
那只蜥蜴妖依然在跟着苏雅,只是被拦在茶楼的结界外,无法入内,他变幻无常的面孔抬头看向正看着他的重山,一瞬后又消失无踪。
重山皱了皱眉,不知道蜥蜴妖一直执着地跟在苏雅身边到底所求为何。
他转过头对上苏雅直愣愣看向自己的眼神,不由得怔了怔。
苏雅则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开口打破沉默:“重山先生喜欢楷书吗?”
问完她又有些懊悔,这问题没头没尾,倒显得更加尴尬了。
她的问题很突兀,但重山没有表露不解,而是顺其自然地点头回答:“是,我写书法时最爱写楷书。”
苏雅解释道:“其实,是因为我看到了重山先生手上的茧,同我的书法老师很像。”
重山下意识地张开手,看向手指上凸起的茧结。
“你是书法系的学生?”重山也看向她的手,她的手莹白纤细,但手指上也有明显的茧,虽然远没有他的多。
苏雅愣了愣,然后笑着点头:“许多人都猜不到我的专业。”
“也很少有人看到我的手,会提起书法。”
重山也笑起来,“书法中你最喜欢什么字形?”
苏雅思考起来,好像这并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过了会她才开口:“其实,我最喜欢瘦金体。”
“纤细敏感,婉约幽邃。可能也像那个朝代和那个帝王的命运。”苏雅又说。
重山随口接过话,说起那个属于尘封历史的帝王:“都说他爱丹青不爱江山,空有才华,却无视国破民衰。”
苏雅说:“但如果只将他看成在历史沉浮中的普通人,我也会想,他非自愿成为帝王,也从没有自认是什么千古明君,生而为王,就一定会擅长治世之道吗?但无奈成帝王,不擅治国就是原罪,他天赋极高的艺术造诣也被当做不合时宜的昏庸,命运似乎也从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苏雅说完才自觉说了太多,她顿了顿,笑起来:“不好意思,我扯远了。”
重山笑着摇头,沉思片刻后说道:“也许,他愧于命运的使命,但可能并没有愧于自己。”
曾经生而为神的重山,被要求恪守神界条框规矩,只因他们高于一切生灵,所以便应该高高在上,所以要绝情断欲,决不能为情所困——尤其不能爱上一个妖魔。
可他好像也从不曾有过选择。
被贬为妖兽时,命运赋予他斩妖除魔的神力,他全然枉费,但他后悔吗?
现在从高不可攀的被人烧香跪拜的神灵,变成了三界不容的恶魔。又好像全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没有权利说后悔。
苏雅看着他失神的表情,也陷入莫名的低落。
他虽然一直笑容对她,但她却感觉得到无形的壁垒,将她隔绝在这样一副礼貌得体的疏离之外。
她又为自己的失落而觉得惊讶——自己竟然会为无法走近一个初次谋面的人,而觉得难过。
*
李时行见到了盛岚,她与他模糊的想象毫无关系。
盛岚已是花甲之年,身材消瘦,头发斑白,却并不显衰老,固然面容不再平整,但依然皮肤洁净、五官挺拔。
李时行终于知道,自己长得不像母亲也不像生父,是因为像眼前这位血缘上的祖母。
盛岚应当刚从旁边的高尔夫球场出来,她穿着简洁的运动衣,面色是运动后的红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