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克俭和小女儿商量好,俩人分工合作,他负责那个特殊的平安鞭的制作,而她,则负责那件浸润了地龙髓的新衣服。
没有人知道这对父女计划了这么一出惊天大戏,他们也不屑于告诉任何人。因为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复仇,他们要帮助死去的友贞复仇,否则,友贞冤死的灵魂将无尽地折磨着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安宁。
“所以,段友梅是故意的,老潘是故意的,相爷您临时摔伤也是故意的。”甄玉盯着段克俭问,“从头到尾都是安排好的,只等着冒牌段友贞上当——您怎么这么笃定,他会上当呢?”
“没有人,能持续提防另外一个人长达二十年,尤其当这个人持续二十年表现出了无害甚至无能,这种状况下,哪怕再精明的人,也会放松警惕。”段克俭淡淡地说,他的声音里有着浓重的疲倦,也有不言而喻的冷酷,“公主,你知道吗?庄亲王身死之后,有一天夜里,这个冒牌的段友贞忽然抱着我哭。”
甄玉吃惊地睁大眼睛:“抱着您哭?哭什么?”
“他说他活得太累了,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再这么下去,怕是命要不保了。”段克俭冷冷笑道,“而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当然会按照他所期待的,扮演好一个完美的父亲,并不往深里追问,只安慰他说不用怕,有父亲在,段家会做他的支撑……呵呵,他当时就不哭了,说有我肯帮他,他就不担心了。这家伙一定想不到,那一刻我正在盘算,要让那枚冲天炮在他身上的哪块地方炸开。”
甄玉深切感受到,段克俭内心的这份深深的仇恨。
说来多么讽刺!冒牌段友贞在这个家生活了二十多年,从一开始的警惕万分,杀掉任何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人,一直到后来,竟然真把段克俭当成了自己的亲爹。
也许他知道,段克俭已经知道了,但他太过于志得意满,以至于竟然相信,在自己完美无缺的掌控之下,段克俭根本翻不出花来。
他的自大,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
所以当平安鞭炸开,冒牌段友贞的身上燃起大火时,段克俭不由放声大哭。
外人都以为他在哭眼前大火中的“儿子”,但,只有段克俭和女儿段友梅知道,他在哭真正的友贞,那个死去多年的孩子……
二十三年前,冒牌货用地龙髓烧死了无辜的少年段友贞,二十三年后,少年的父亲用相同的手法,终于,为自己的儿子报了仇。
段友贞死后,兵部在玄冥司的建议下,迅速开始了大清洗。最终查出了两个多年来收受贿赂的主事,还有一个员外郎提前嗅到了风声,畏罪自杀。倒是兵部尚书,被翻来覆去清查了数遍之后,确认是清白的。
潘五被段克俭迎回了段家,段克俭给他重新取名,叫段铭贞,是为了纪念死去的段友贞。段克俭还决定开年后,就去青州把真正的段友贞的遗骨取出来,送回段家的祖坟好好安葬——当然了,冒牌段友贞那具烧焦的遗骨,则被他亲手捣碎,扔进了护城河。
至于冒牌段友贞的妻妾和两个幼儿,甄玉没去问,她知道以段克俭的手段,一定会处理得不留丝毫后患。
段友贞的案子并未公布于众,毕竟其中牵扯到了段克俭和瑾妃,所以只有玄冥司长老们以及景元帝得知了真相。
但是赤凤营将“突厥投毒”的案情公布于众了,这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为被处死的王有余和洪世宽做了澄清,他们并非有意杀人,而是在中毒之下的情不自禁。兵部犒军的食物也全都被检查了一遍,因为肉类完全被污染了,所以是朝廷从国库里拿钱,重新买了一批送来,这才平息了士兵的愤怒。
甄玉抽空,又去看了鹿毅,并将“段友贞”的这段往事告诉了他。鹿毅听得目瞪口呆,到最后只有深深叹息,他没想到往昔他最瞧不起的右相段克俭,竟然会有这样一番曲折的国仇家恨在心中。
“所以鹿大人你尽管放心,没有人再来威胁你了。”甄玉说,“只要你一天把自己认作大祁的人,大祁,就会保护你一天。”
鹿毅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甄玉没有说出的剩下半句就是,如果哪天,你不再认自己是大祁的人,那么大祁也会随时放弃对你的保护。
他苦笑道:“公主,你尽管放心,哪怕不谈我个人的前途和出路,这一次你救了我,我也不能忘恩负义啊。”
甄玉微微一笑,却忽然道:“有件事,我始终存有疑惑,想问问您,但又觉得不方便开口……”
鹿毅赶紧道:“公主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您尽管开口就是!”
甄玉点点头:“当时我听我师父江子弃说,您在向他托孤的时候,他问您,为什么不去找您的师兄严啸之。您对我师父说,此事,尤其不能告诉他。”
她看着鹿毅的眼睛:“我想知道,为什么您如此不信任严啸之?他不是您最亲近的师兄吗?”
被甄玉这么一问,鹿毅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琢磨的复杂神色。
他垂下眼皮,半晌,忽然轻声道:“因为我最近才发觉,他其实是左相的人。”
如果甄玉没有前世的记忆,她一定会大吃一惊:外祖父晏昉的亲传弟子,巡盐御史严啸之竟然是左相韦大铖的人,这种事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
“鹿大人,您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呢?”
“我亲眼所见。”鹿毅轻声道,“左相一身便装,非常低调地从严家的后门出来……而且还是被严啸之亲自送出来的。”
那天鹿毅酒瘾发作,被老婆骂了一顿,还没收了全部的零花钱,他悻悻出门,又无处可去,于是心血来潮,想去找严啸之借点银子花花。
然而那时天色已晚,他又不好意思走正门,因此想着从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