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团云翻涌,偶地几道紫光隐隐闪烁。
何春娘正悠闲倚在交椅上嗑瓜子,红泥小炉沸水咕咕冒着热气,炉旁偎热的硬果红薯发出诱人芬芳。
她身旁,锦袍公子懒懒倚在木柜旁,小饮一口春娘煮的茶水后嫌弃将之放在桌上,飞速收回镶满金丝滚边的袖口,眯紧桃花眼:“难喝死了。”
“难喝就别喝,还矜贵上了。”春娘白了眼后头站没站相的人,扬起手就将他剩下茶水泼到外头。
热茶散入室外,薄气很快散入淅沥略有起势雨水中,墙角红灯笼被大风吹的咕噜转,水汽中,春娘看见一个身影在雨里,先是惊喜错愕,很快又蹙起眉。
“那不是……裴公子吗。”
话音刚落,身旁便咻一身,锦衣男子已携伞走进雨中。
豆大雨水从裴行祐清俊面上淌过,灰霭雨幕中,男人步伐踉跄,脸色苍白,眸子黝沉得可怕。
“你……”
宋怀玉还未来得急说些什么,就只见白衣男子看向他,艰难动了动唇,眼中万般情绪刹那间流失殆尽后,水花四溅,终是直挺挺在他面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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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大黄瓦殿顶檐牙高翘,鸱吻狰狞盘踞,似仰首向灰白天际长啸。
宫墙之下,镇国公主携众仆走出宣德殿,沉甸甸步摇声清脆,步履飞快,衣袂翩跹。
身后宝萍见公主心情大好,微笑道:“沈大人这趟可真是竹篮打水空一场。”
萧锁月淡淡扳着手上玉镯,嫌弃扯嘴笑:“可不是,那老匹夫戏台都搭好了,谁曾想主角不给力?也不想想,本宫的床是任哪个歪瓜裂枣都能爬的?随便找个人就想指摘本宫。”
得亏她进宫前虚惊一场,以为青澹真是沈牧的人,结果竟是一个她毫不相识的举子,非指摘自己非礼了他。跟着沈牧在殿上一唱一和,将她描绘得不堪入耳,就差点未贴着她耳朵教训她不守妇道,举止不端,妄为天家之女。
可结果呢?闹了个大乌龙,那举子名沈良,本是沈牧远方侄子,被沈牧授意引诱长公主,可谁知沈良眼神不好,遇着个衣着华丽的寡妇就以为是萧锁月,第二日,登闻鼓击了,入殿与她对峙才发现认错人了,都不必严刑拷打几句便就全招了,惹得萧承瑄哭笑不得。
可怜沈牧那张老脸,一个时辰不到丢得满地都找不到。
仪杖不知觉到了右掖门,萧锁月抬眼,倒是乐了。
前头那个熟悉身影,不是沈牧又是谁?
紫色朝服,干瘦佝偻的背弓弯,此刻正吹胡子瞪眼唾沫横飞地骂侄子沈良,忽然宫道涌入一阵强风,他半人长的白须霎时被吹得开花,老头不得不停下嘴,动手慌忙整理自己形象。
可无奈长须却越理越乱,就在沈侍郎心烦意乱时,眼前忽然出现一把篦子。
“多谢。”沈侍郎下意识接过篦子。
“大人客气。”萧锁月笑眯眯。
沈牧心下一惊,慢腾腾扭过脑袋,又股大风吹来,他急忙扯住飘起炸开的长须,正经朝萧锁月作揖,面色有丝难看:“长公主殿下。”
那厢女子似看不到对方异样眼神,笑着悠悠摸了摸下巴打趣:“本宫同大人相识这么久,今日终是有幸……”
她顿了顿,接着道:“一睹大人美髯下芳容。”
沈牧老脸霎时更气愤得一片绿一片红:“公主休在此戏谑老夫!”
萧锁月接话:“大人乃旧朝重臣,本宫岂敢戏谑大人?只是……”她说着,顿了顿笑:“还望大人下次还是得明辨是非些,莫要什么冤情都往本宫身上扣,别到时又成了全长安的笑话。”
她笑得亲和,可话还未说完,那厢沈牧就气得一甩袖,走了。
吃了一袖子冷风,萧锁月脸色略有发黑,但很快压下去,看着沈牧的背影,喃喃:“酸儒。”一旁宝萍皱眉压声:“公主给他脸,他倒是愈发的放肆了。”
“他总以为当年旧主子是本宫逼死的,这一次次给本宫找绊头,是要为旧主萧许肃报仇呢。”
“沈侍郎如此不识公主抬举,那为何公主不……”宝萍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
萧锁月凝她一眼,回首淡淡望着檐角阴沉滚云:“他还有用,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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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深深,瓦当倾倒着雨帘,芭蕉叶摇曳拍打在窗牖上,雷雨晦明。
床榻上男人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梳双鬓小丫鬟正吃力提着水桶,她见裴行祐醒了,面颊微红,高兴跑至外室:“少爷,少爷,裴公子睡了三日,终于醒了!”
宋怀玉闻言急忙摸把脸上口水,拍拍困倦的脸,半晌回过神来,走至内屋。
裴行祐急咳两声想要坐起,被宋怀玉按下:“唉……你高热尚还未全退,躺好躺好。”
“多谢。”裴行祐垂下头道谢。
宋怀玉见他面色苍白,黑浓发硬发丝垂下,眼里颓丧,便担心问:“究竟发生了何事青澹,你做事一向谨慎守时,那日怎会错过春闱?”
裴行祐眼下乌青淡淡,他并未回答,长吸口气,闭了眼,静静听着骤雨疏狂。
宋怀玉略发急,扳住对方肩:“究竟是怎了……”他唇角无声蠕动片刻,少顷,终是迟疑道:“那日,春娘在御街铺子门口,见到你同当朝那位华阳公主……”
男人眼皮蓦然睁开。
宋怀玉见状心下了然,摇头自语:“果然……怪我,怪我未曾同你说过这长安城的事。”
“据闻那华阳公主闲暇时,有一喜好,便就是逛街买物,路上若有顺眼的男郎,就都会被公主强拐府内,圣上素来宠爱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