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小时候的一些事吧。”她视线从控制台游离而过,“还有一些幻想。”
“这么好说话?”白抬头看她,“我觉得你好像大概率不会再来北地找我了,这像是临终送别。”
“少曲解我的意思,不听算了,我走了。”她说着作势要走。
白一把拉她回身前的椅子上,这个姿势看起来好像是她坐在他怀里:“听,你说吧,我还要靠回忆这个故事度过很长时间,直到你终于又用得上我再次来北地把我捡回去呢。”
郁潜想了想从哪开始说,眼神虚无地落在空气中,仿佛看见了某些片段:“你不是挺好奇为什么我冬天次次发烧吗?其实这算是一种应激反应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这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在贫民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故事,流弹打死十个人,里面九个人都是类似的,剩下的一个更惨——
和所有贱民一样,郁潜从有记忆的时候就生活在外环城。
只不过一开始她还不用躲在垃圾场,她脑袋顶上还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屋顶的。
六岁到十岁,这是她过的最冷的几年。
是的,冷。
不是苦,不是难,不是穷,不是累,不是饿,不是惨。
是冷,真的冷,哪里都冷。
母亲好像是个普通的舞女来着,父亲不知道是谁,郁潜觉得他应该在她出生前就死了吧,至少她没见过。
在外环城,很久见不到的人一般都是死了。
母亲在某一天的时候出门,临走还用在舞厅摸来的被用了一半的名牌化妆品化了一套精致的妆,那时郁潜还以为她就像每个被香水和烟味包裹的日子一样,顶着外环城被严重污染的空气出门上班了。
但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郁潜不知道她是死了还是离开了,和母亲的关系说不上好不好,甚至连交流都不多,虽然有时候挨骂挨揍,但也被母亲养活到这么大。
就和其他小孩一样,贫民区的小孩谁不挨揍啊?不仅要挨自己家大人的揍,还要挨大孩子的揍。
这是和吃喝拉撒一样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郁潜也没什么多余的感觉,被锤两下就被锤两下咯,又不是多要命的事。
她原本的人生应该就这么在泥堆里翻滚着长大。
她长得不错,应该会跟母亲一样找个舞厅跳舞,或者陪酒当服务员。
每天下了班从胸衣里摸出一把票子,再用醉醺醺的目光看一眼账户上有没有哪个被钓着的冤大头打钱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今天的老板真小气,小费就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呢,最后左右摇晃地回到逼仄的小房间一头倒在乱七八糟的被子上顶着糊成鬼脸的浓妆睡大觉。
这也是几岁的她有限的脑容量里唯一剩下的出路了。
但在母亲消失之后,那间贫民区用简易钢板凑在一起搭着的小房间很快就被其他人霸占了,这让她原本一坨狗屎的人生雪上加霜了。
这里可没什么房产证,破旧的筒子楼,狭窄的过道,各种生活垃圾堆在路边,苍蝇老鼠乐此不疲地在其中穿梭。
没有警察会来贫民区,这里已经烂的没救了,坐牢对大部分人来说简直是公家饭,有吃有喝有住,还没要命的危险,爽的不谈了。
唯一的秩序管理者是这一片儿的黑帮,交了保护费的分一小片地方住,没交的挨了揍赶走当流浪汉。
母亲离开之后保护费没人交了,这一小片巴掌大的连转身都费劲的小房间就被分给了其他人。
于是郁潜成了新的流浪汉。
那时候是冬天。
冬天冷,真的冷啊。
她身上长了很多冻疮,又疼又痒又冷,久久不好。
她一直发烧,但又一直都死不掉,冻疮破了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一块正在腐烂的肉。
贫寒贫寒,贫和寒总是连在一起的。
穷人才会冷。
没有御寒的衣服,没有食物,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她就算蹲在便利店门口想蹭一下别人开门时漏出来的暖气都会被赶走。
郁潜当时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在垃圾桶翻到几件不要的破布,围在身上,把露在外面的胳膊腿裹起来。
有时候运气好还能捡到点馊了的食物。
她就这么度过了
贫民区要饭都不行,因为所有人都很穷,没人有多余的善心。
出了贫民区到街上,离内环城十万八千里的小破街,都会有所谓的“体面人”驱赶流浪汉和乞丐。
“妈的,人一旦生在那里就不是人了,这辈子算是撂那儿了,连狗都不如,狗还有机会偷跑到内环城区去馆子里捡吃的。”郁潜说到这里感慨一句。
白翻看她的手,视线落在她如今白皙修长的手指上,这是一双漂亮的手,但能在一眨眼就找到人类最脆弱致命的部位给予最后一击。
除了握枪留下的老茧看不出其他的伤痕,也没有冻疮后手指变粗,他知道她全身都打过更替药剂,皮肤和骨骼或多或少都动过刀子,为了让她力量不足的身体能拥有更强的作战能力。
她拒绝义体改造,就只能改造本身的肉体。
其实他觉得,郁潜这样做的另一层原因是想摆脱过去的回忆,但她从来没提过,他所有的认知都是在郁潜十岁左右离开贫民区跑进垃圾场里生活的日子。
他问:“然后呢,你跑到垃圾场了?”
郁潜回忆了一下:“那还不至于,垃圾场更难活啊,天天都有无人认领的尸体被丢到那,天一热各种细菌病毒跟开大会一样,那里的流浪汉都活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