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正殿,足足三个炉子一起烧着,劈啪作响。一茬一茬的银丝炭,几乎要把屋子烘得跟夏天一样。
殿内的桌案与空地上,亦是摆满了水仙、腊梅、蝴蝶兰等冬季花卉。只让人一进门,便顿觉香风阵阵。
凌薇薇一身银狐大氅,万般享受地倾坐在锦椅之中。一边悠哉悠哉地吃着秋萤串在木签上,递到嘴边的产自南岛的反季瓜果。一边拿着个有放大效果的透镜,对着小卓子手里的画上下打量。
“画得不错呀。”凌薇薇啧舌道,“简直可以裱起来挂到堂屋中央了。”
“你从哪弄到的?”
小卓子颇有点儿心虚地笑了笑,道:“回小主…这画…是沈贵人的……”
“噗……”凌薇薇一口西瓜籽喷了出来,紧跟着便又咳又喘。慌得秋萤又是拿手绢帮着擦拭,又是帮主子拍背的,这才堪堪帮凌薇薇回过那口气来。
“呸呸呸!”凌薇薇道,“你拿她的画做什么?也不嫌晦气!还不赶紧扔出去!”
“这画可不一般。”小卓子挑着眉头道,“这幅画,原是沈贵人亲手所画,预备着献给皇上的。”
“走到半道儿上,被奴才给截下来了。”
“什么?”凌薇薇一听“献给皇上”几个字,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直至这时她才开始认认真真地审视这幅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之前那些诸如“画工精湛”、“惟妙惟肖”的溢美之词全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后怕与恼怒。
不为别的,只为这画画得实在是太好了。处处精妙,处处都透着功夫,跟宫外的一些优秀画匠比起来恐怕都丝毫不差。更重要的是,这幅画,仿佛还有着一点儿她从未见到过的,甚至说不清,道不明的,超脱于这个时代的独特风格。
连她见了这画都爱不释手,立马拿起个透镜四下赏玩。更何况是皇上呢?
沈贵人面对重重磋磨,逆来顺受了这么久,本来她几乎都要真以为她是个安分的了。可不曾想,默默蛰伏了这么长时间,原来竟是把功夫都用在了画作上!
一旦让皇上见到这幅画,感念于她的痴情与苦功,皇上难保不会对她动心。到了那时,她重获圣宠,皇后位高权重自然不怕,可自己这只跟在皇后身后狐假虎威的小狐狸,又该如何自处呢?
自己做的恶,可是一点儿都不比皇后少啊!
凌薇薇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胸口更是又憋又闷,难受得慌。
“你到底是怎么把这画截下来的?”凌薇薇瞥了一眼小卓子,“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清楚。”
小卓子跪到地上,“嗻”了一声。而后先是惟妙惟肖地把他和叶蒙尘在门口碰上的经历说了一遍,复又保证道:
“嘿,小主您放心。”
“那傻小子打小跟奴才一块长大,关系好得很,拿奴才当亲哥哥呢。”
“奴才打着给他取衣服的幌子,把那画掉了个包,换了幅白纸给他。”
“奴才交到他手里的东西,他是肯定不会检查的。八成,就要把那张白纸献给皇上了。”
这事听着有趣,连秋萤这种性格内敛的都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如此一来,那沈贵人挽不回君心不说,怕是还要再担上一项欺君之罪了。”
凌薇薇听完,亦是当场冷笑道:
“沈贵人阿谀奉承,百般献媚,哪成想半路竟杀出了你这么个程咬金。机关算尽,最后还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说着,又瞄了一眼小卓子,眼神之中,颇带了一点儿惊奇:
“倒是你,竟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就冲你这份卖友求荣的决心,我也要狠狠赏你。”
小卓子:“……”
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一时间甚至分辨不出主子的话是褒是贬,因而不由得冷汗直下。而后就听凌薇薇道:
“秋萤。”
秋萤:“在。”
凌薇薇就着另一小丫鬟恭敬递上来的热毛巾净了净手,这才不紧不慢道:
“领着他出去,跟大家伙说。”
“咱们延禧宫有新的首领太监了。”
秋萤微愣,小卓子更是身子一僵。反应过来后,他当即把头磕得咚咚响,几乎是感激到涕泪横流道:
“奴才多谢小主提拔!奴…奴才愿为小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漂亮话就免了罢。”凌薇薇道,“机灵着点儿,往后,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小卓子继续磕头:“多谢小主,多谢小主!”
凌薇薇站起身来,在小丫鬟的服侍下把银狐大氅的扣子一颗颗地系紧了,又披上了一件在外行走时用于抵御严寒的棉披风,道:
“秋萤。”
“回来之后,拿上那副画,跟我到皇后娘娘的景仁宫去一趟。”
秋萤点头称是,凌薇薇的嘴角,缓缓浮起了一抹阴狠的笑。
沈贵人,
如今你有把柄落到我手里,那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毕竟,你敢这般媚宠,勾引圣心。就是我能容你,皇后娘娘也必定容你不下!
·
另外一边,
天色渐渐黑下。叶蒙尘捧着那张被小卓子调换之后的空白画轴快步走着,行至无人处,他的脚步方才停下。
他一反之前对画轴爱护有加的态度,直接将那空白画轴,放到了旁边灌木的枝杈上,借以腾出双手。
便是枝杈之上覆着积雪,他也毫不在意。
空出双手后,他缓缓地,把左手探入到了右边袖子里。
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