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阖宫寂寂。薛隆裕在惊惶尖叫了一整个白天后终于陷入了睡眠。她昏昏沉沉地睡着,换了空心炭后室内前所未有的高温让她睡得并不舒适,甚至连梦里的场景,都开始扭曲、变形,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地狱之中。
脚下,是无边无际的滚烫熔岩;身边,是随时都会喷涌而出的烈火;头顶,是钟乳岩般往下滴着血的东西……可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那压根不是石柱,而是密密麻麻的,让人无法喘息的倒悬尸林……
残肢、断臂、带着狞笑的诡异嘴脸……薛隆裕便是在这样的尸林中一点点地前行着。数不清多少次,那些手臂上的指甲抚过她的发,蹭破她的脸……她想要逃,想要马不停蹄地立刻逃离。可是桀桀的笑声中,那个白衣女鬼分明又一次地浮现了出来。
“皇后娘娘,您怕什么呀~”
“怎么一见了我,您就总想着要躲呢?”
“咱们旧日的姐妹在一块说说话,不好么,嗯?”
那一声声的诡笑,如同催命符般折磨着薛隆裕的心智。令她几近崩溃。而更让她感到肝胆俱裂的是,在无比诡异的以肉*体撞击金属一样的声音中,分明有什么东西爬上了她的脚,她的腿,她的身体……她低头一看,当场便是眼前一黑——
那从岩缝中爬出的不是别的,竟是一只只黑色的,吱吱怪叫着的老鼠。
老鼠身上蹿着火,似乎是被火烧急了,便疯了一样地在她身上抓挠、乱窜。不过片刻她就已被咬得血肉淋漓、皮开肉绽……她想呼救,可大海一般劈头而下的鼠潮转瞬之间便将她吞没至顶。她脸色青紫,被压迫到无法呼吸。无边的恐惧更是让她已然丧失了对生的渴望。于是在那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里,薛隆裕,竟就那样渐渐去了……
太后走了…
被活生生吓死的……
贺光焱下了早朝冲进来时,太后已被蒙上了白布。
太监嬷嬷都拦着,说不要。可幼年丧父,只有母亲这一个亲人的贺光焱如何能承受这等打击?
他颤抖的手指,终是一点点地掀开了蒙在母亲脸上的白布。可迎接他的,却不是记忆里那个仁慈安详的母亲。而是一具满脸血痕,几乎要面目全非了的女尸……
母亲…曾经那个对着他嘘寒问暖的母亲,如今面色青灰,处处尸斑,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贺光焱双腿一软,当场跌跪在地……
那样一张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英俊面孔,如今竟也含上了绝望而恐惧的泪。贺光焱颤抖着,张了张嘴,却又根本无法发出声音。他慢慢地拉住了母亲的手,内心的绞痛到了要让他直犯恶心的地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一刻的他,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孩子……
“怎么回事…”贺光焱泪眼朦胧,终是一点点地开口道。
“……回…回皇上…”翠竹和红梅两个小丫鬟跪在地上,许久才用低得不能更低的声音道:
“是…是老鼠……”
“也不知怎么的,昨夜…突然进了老鼠。老鼠…身上着着火,到处乱蹿…跑到太后的榻上,就…就……”
“太后身上的伤,也是…被那群着了魔一样的老鼠…弄出来的……”
贺光焱垂着头,几乎被抽走了全部力气般道:
“好端端的…如何…会有老鼠?”
此话无人敢答,大殿里一片寂静。许久之后,方才有太医的声音低低响起:
“兴许,是屋内暖和,把老鼠引了来,才……”
…屋内暖和?贺光焱的脸上挂满泪痕,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般狠狠敲在了他的心上:
往日是从未听说过慈宁宫有老鼠的。难道,是自己用了温度更高的空心炭,才…才……
…是自己害死了母后?
是自己害死了母后??!
这种想法一经出现,便扎根于贺光焱的大脑中,再也无法挥去。哪怕之后他被下人们扶起来;哪怕他在姜川的搀扶下,一步步远离很可能使他染上病菌的太后尸身,他还是在下台阶时,喉头一腥,一大口血吐了出来。
短短的数月之间,先丧女,再丧母,一桩桩的打击,终于击溃了贺光焱的脊梁。他几乎是强撑着给太后办完丧礼的。流程方一走完,心力交瘁的他,立时间便彻彻底底地垮了下去。
这病在身,更在于心。
即便他下了命令,要把慈宁宫里伺候太后的下人们全部杀光。可却依旧丝毫无法弥补,他内心深处如火一般煎熬着的愧疚与不安。
因为他其实比谁都清楚,
母后的惨死,根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杀再多的人,母后都回不来了,他犯下的错,也都再没有办法弥补了……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又满心悲痛地醒来。他有一个帝王的狂妄自大,却也有着一个男人的脆弱不堪。
而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一直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沈芙冰。
她怀胎已近八月,却依旧拖着沉重的身子静静地守在他榻边,不眠不休。
她抱着他,温柔地抚摸过他的脸颊,以自己的面庞同他发着热的额头相贴。
她在少年泛红的眼睛里,轻轻地诉说着:
“皇上,您还有臣妾……”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臣妾…都会一直陪着您的……”
贺光焱的喉结滚了滚,没能再说出话,可干涩的眼角,却是一点点地湿润了起来。
终于,他低低应了声:
“嗯…”
太后的葬礼办完,六宫之中,便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雪白的绸布,符纸被人一一收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