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赏罚,非草原之道。”
肥摇了摇头,终于明白了郭猛的意思,哪怕这些狄戎俘虏释放后自行跑回原部落,所泄漏的“机密”也是部落头人所不能用的。
很简单,体制问题。
历史上随着春秋战国的国战规模越发巨大,为了让指挥如臂使指,势必需要华夏诸国改革军事,逐渐由注重某些“万人敌”的个体发挥,逐步向大兵团整体作战方向发展;为与大兵团匹配,势必需要配以排兵布阵之法以及严厉的奖惩,通过严格的战场纪律,方可在大战中保持己方军阵不破,或者军阵破了后能迅速变阵继续抵御,而不是因为少数贵族的擅自行动,导致大败。
而狄戎的部落制度,或说是习性,让其以家庭为单位,更类似此时华夏战车兵的贵族之家,一个家庭两个壮劳力平时为牧民,战时则为控弦之士,而家中孩儿,往往也能弯弓射箭,且箭术极佳;但是战场上往往三五成群各自为战,一旦遇上对手组成军阵压迫而来,则只能骑马在不远不近处射箭骚扰,既不必担心有军法处置,也不必担心部落战败后的问题。
——大不了投奔另一个部落便是。
如此习性之狄戎,如何能整合成类似华夏大军的战阵?
草原游牧民族直至慕容鲜卑所建立的北燕以及拓拔鲜卑建立的北魏先后吸收了华北和西凉诸地的华夏精华后,才总算学会华夏纪律统兵的窍门,再配合此时发明的马蹬,这才在骑兵对战中压倒缺乏骑兵的东晋弱鸡政权和刘裕死后缺乏帅才的南朝宋政权。
以如今肆虐关中的游牧部落的能耐,郭猛完全可以肯定,自己这套突骑骑兵打法,是此时的狄戎们所根本无法学习的,这正如同虢公忌父看到骑兵的威力,依旧抱残守缺维持战车兵,非不想也,实不能也。
军事改革无法脱离社会变革而存在的,就算强行扭出奇葩,也会轻易消亡。
“正如同清王朝组建的北洋军,终究只是一群换了新式军服的封建军队而已,跟黄埔军校之后这种有着强烈革命追求的新式军队压根不是一个档次的队伍。”
“游牧民族的骑射作战,见敌则逐利,如鸟之集;其困败,则瓦解云散矣,正是其生活习性所体现,若不改变其生活习性,便是有释放之人向部落头人详尽说明我部机密,如之奈何?”
尽管对郭猛所言多少有些疑惑,毛遂和肥等人还是暂时听从郭猛的见解,毕竟郭猛正是凭借这点,用突骑骑兵大破狄戎骑兵。
“既如此,不妨观之,此等奴隶当积极不少。”
能看到重获自由的希望,不论是毛遂还是缭,都能明白这些狄戎俘虏多半会想方子努力工作,尽快成为自由民脱离这儿,毕竟有这种途径,总比冒险从重重防守,尤其是有函谷关和潼关两座关卡堵住回去大道的前提下拼死一搏要安全得多。
“如若释放狄戎,国人这边如何交代?”
“国人当有更多立功机会,如此,对狄戎之释放当无甚关心。”
“至于他国新加入之国人,同样以积分之制,逐步提供其权利,否则瑕邑国人当有不满。”
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之分,否则是个人加入就给与国人身份,除了激起老国人的不满外,新加入者也不会珍惜这身份,届时只有里外不是人的郭猛成为最大输家。
罗马帝国后期广发公民权却丝毫没得到帝国认同,就是极好的反例。
“若设置门槛,只怕来者将减少不少。”
缭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不过郭猛不以为意,设置门槛必然会拦住一些人,但是这个时代国人权力不少,郭猛不怕没人来;哪怕到战国时代国野合流后,普通平民权力大减,移民到秦国之人也得先开荒两年,才有资格代表秦人上场杀敌争夺战功。
更何况只要将此次大战郭猛麾下骑兵得到奖赏的几个典型拉出来,多的是有野心之人赶来。
毕竟这个时代赏罚只看身份的情况实在太多,更多的国人欠缺的从来不是实力,而是如同毛遂一般,缺乏的是机会。
国人们缺乏身份,战场战利品只能分到很少也就罢了;以虢公忌父拼命向周王室靠拢的心思,作战机会只有当周平王发布才有可能出现,此外便是对狄戎的大战。
相比之下,郭猛守备西垂,作为一名实质上的边疆大帅,想和想战,无非一念之间;别说这个时代已经由“征伐自天子出”变成“征伐自诸侯出”,大夫们偷偷出战甚至明目张胆违反国君命令出战的情况也屡见不鲜,就算是后来的大一统时代,皇权威严已经重了不少,然而“擅起边衅”的人还少么?
如此一来,一心向东地虢公忌父如何能与郭猛比所能提供的立功机会?
而通过战争,往往也能有效锤炼队伍;不光是军队,就连后勤和官吏,也会在这严峻考验面前纷纷显形。到底谁是能独当一面的帅才,谁只是靠着贵族身份霸占位置的蠹虫,一目了然。
“只要吾等并力向西,定能打出一片大大的天地,以吾等的剑,为汝等的犁开路。”
新增的国土,也势必会需要更多的国人百姓,更多的官吏管理者,更多的军队守护这一切。
不论是新增的官吏还是新增的军队,都将意味着更多的做官机会,有这些位置,何愁没野心家赶来?
只要有更多的野心家赶到,便势必会推动继续进行领土扩张,只要控制好扩张速度,不要一口气吃到肚皮爆炸,自然便能形成良性循环。
只要形成朝气蓬勃而又充满攻击性的新利益团体,郭猛又何惧已经暮气沉沉的虢国老旧贵族们,在他们的体制中,只会世卿世禄,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绝无提拔可能——甚至于连郭猛一向鄙视无比的门阀当道的两晋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