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雕虫小技,如何瞒过洛邑巨商。”
“吾并未指望瞒过洛邑巨商,或许数日之内,彼子便已得知此事真伪。”
洛邑巨商能为天下巨商,在周王室内必然安插不少愿意为其通风报信之人,否则如何能维持其巨商地位?
虢公忌父或许不敢派使者去洛邑找周平王当面对质,但是巨商如何不敢通过通风报信之人知道周平王是否下达过如此旨意?
“既如此,公子何必假传旨意?”
“缭,汝不妨设身处地:若汝为洛邑巨商,当听闻瑕邑已经击破荡社之戎,从丰镐故地取得大量牛马羊和俘虏,且封君大夫假传旨意试图招徕大量原周人部落,甚至可能组织大军再度击破关中其余狄戎部落,汝是协助瑕邑大夫,还是反对呢?”
缭沉吟片刻,眼光当即坚定起来。
“自然是支持瑕邑大夫,若所传旨意为假,也要当作真的一般对待。”
“为何?”
子英一时不解,而毛遂则在片刻之后,亦明白关键所在。
“因为利益!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光是马匹价格,关东便是关西三倍以上。”
“荡社之戎乃至其余关中诸戎一一被讨平,关中大量战马和驮马将被带回瑕邑,而以瑕邑薄弱的积蓄,自然不可能养活如此多马匹,最终便会有大量马匹流入洛邑巨商手中。”
“若是算上牛羊呢?贵族所穿皮甲,多为熟牛皮所制,洛邑巨商手中不乏皮革匠人,若是将牛皮制成皮甲,将是多大一笔买卖?”
此时是礼乐崩坏的东周春秋时代,洛邑巨商与幾内大夫关系千丝万缕,因而其制作皮甲并不会如后世秦汉唐宋明清等大王朝一般,统统收归国营自管,私人若制作私藏甲胄,“三甲入地府”,直接享受满门抄斩顶格待遇。
除了牛皮呢?郭猛脑海中瞬间蹦出诸如“牛全身都是宝”之类小作文来——牛角可制作弓弩,牛筋更是弓弩复合材中不可或缺的东西,牛皮不止能制作皮甲,亦是制作战鼓的必备品;游牧民族更是习惯以牛角制作号角充当战鼓作用。
至于牛肉,甚至可以说不过是牛角和牛皮的“下脚料”罢了,完全是个添头。
甚至牛骨头也可以做骨制品,保证牛身上没有一寸是多余的。
至于看似用处最小的羊,羊皮鞣制后可以作为御寒皮衣;虽然这个时代东西方均未开发出羊毛脱脂技术,无法制作现代的毛线和毛衣,但是将羊毛简单做成毛毡,也同样用处不少。
至于后世用羊皮做成的羊皮筏子,则在此时尚未推行,不过若郭猛有意,这玩意弄起来不就是羊皮做的救生筏么?能有多难!
别忘了,郭猛此次从荡社之戎处弄到了多少牲口,四十多万头啊!
哪怕能从郭猛手中低价买走一半的牛羊马,拿到关东一转手,这就是数倍乃至十倍的利润。
后世的导师说得好:
“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作为商人的缭,显然对同行们的心态了解比子英和毛遂更深入,因而在想清楚后,当即支持郭猛假传周平王旨意,甚至干的更为出格。
“当请白羊部诸部派出使者,换上周人服饰,前往洛邑拜见周王,已示部落已重归周室,并承诺定期向周王纳贡。”
既然要假戏真做,不如便演戏演全套,让周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更要有‘献俘’之礼,自洛邑城门开始,至王宫宫门。”
毛遂触类旁通,立即也补充起来。
“或可让白羊部等诸部女子习作‘八侑’,以八侑舞于庭,想必周王当大悦。”
大悦个鬼,心里不痛骂才怪。
给他折腾出这么大阵仗,那么周王令虢国瑕邑大夫公子猛(郭猛)持令招降关中诸戎,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哪怕周王想否认都做不到了,就说一个问题——洛邑的国人会信么?
八侑之舞更是周王方可享受的天子排场之舞,一侑指一列八人,八侑便是六十四人,以周礼规定,只有周天子能用八侑,诸侯用六侑,卿大夫用四侑,大夫用二侑。
以郭猛瑕邑封君的身份地位,便只能用四侑。
虽然据说有些诸侯国已经悄然逾制,以八侑之礼享受,不过周平王哪怕得知,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甚至连派出使者斥责都不敢。
若郭猛打着献俘为名,以八侑之礼献于周平王,周平王会不会如同吃了苍蝇般恶心且不论,在洛邑乃至虢国国都上阳城必然传扬开来;只要周平王不当场翻脸,虢公忌父和虢林父等人要对瑕邑下手,势必多上几分忌惮。
周王室与虢国的顶层矛盾,便是瑕邑狭缝中壮大的良好外部条件。
——至于洛邑巨商
“彼子必定乐见如此局面。”
只要能维持这种不战局面,能让洛邑巨商源源不绝从关中廉价购入大量牛马羊乃至奴隶,那便是值得的买卖。
甚至会主动维护如此难得的局面,主动被动成为郭猛事实上的盟友。
至于输家,只怕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周平王,和无故再度与周王室关系紧张的虢公忌父和虢林父。
“可惜此时的商人野心尚不大,否则更是双刃之剑。”
毕竟包括各国公室和权臣,乃至是商人中的野心家,胆子也是随着礼乐崩坏,一步步长大长肥的。
春秋时代更多的是庶子杀嫡子,嫡子杀父上位;而到春秋中晚期,晋国这类更为出格的诸侯国已经出现权臣敢于刺杀国君并另立新君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