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言道:“难道就只是为着年幼时为质于夜的旧事吗?”
妖异的瞳眸一动,他勾着唇,问道:“不够?”
越千辰摇摇头,“这似乎说不通。”
姬异便问:“不通在哪?就因为我受苦受难于越氏,如若因此而很,也该恨尽了九州,而不该推你为王?”
“是。”他点头,想起多年前的旧事,又道:“那些年千辰苟且偷生时,公子曾几次暗中相救,若无公子,或许当初阴阳乱毒发之时,我早已毙命与孽龙岭荒郊野外之中,这些恩情一旦找到了施恩之人,我又如何能置之不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我?”
当初他亲手弑父,越止临死之际还不忘睚眦必报之心,亲手触动了龙座上那道藏了毒的机关,以致于最后,越千辰很是有一段时间深受阴阳乱之毒的苦楚,体内真气交撞紊乱,阴阳相敌,几番忍受着欲将身体撕裂的痛苦,后来若非姬异派人救他一命,想必如今,他也早就忍不了那毒,索性自绝于人世了。
可是越千辰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
就像他今天站在自己身边的因由成迷一样,他其实并不清楚。
姬异听罢他的疑问,许久之间,并未说话。
“因为你是越栩的弟弟。”
——说话的人,是姬格。
一声低醇传来,两人皆是一吓,转头望去时,又都是各自一惊,随即却是各怀心思的,尽皆站了起来。
“侯爷……?”
越千辰看着姬格,也是不曾想到他会在这时候过来,但转念一想,他在这时候过来,却也是再应当不过的了。
姬格从容举步走过去,看了看打开双眸的姬异,无言之下,他又看向越千辰,道:“崇嘉殿下,可否给本侯一个面子,容本侯与舍弟单独谈谈?”
越千辰很想听听他们的谈话,因为他知道,这谈话之中,必然是会涉及到姬异行今日种种之事的因由。可是姬格开了口,他却也不能违背。
“侯爷、二公子。”
朝两人各自颔首示了一礼之后,越千辰转身走出门去,厚重的殿门一阖,大殿里只剩了浓郁的阴森。
“……哥哥。”
姬异看着他,神情极尽复杂的唤了这么一声。
——多少年,不曾见过哥哥的容颜了?
他心头泛苦,想到,原是这么多年,自己都是靠着脑中的记忆、触手的轮廓而记念着他们,这所有的人,过去在自己这儿,原也都隔着那么一层眼皮的。
姬格从他那双重瞳里看到了许多。
他走过去,坐到了越千辰的位置上,半晌凝视之后,对对面的姬异抬了抬下巴。
姬异也坐了下来。
千想万想,他没有想到,姬格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那样的——
“你不应该瞒着我。”
他这样说。
看着那双洞悉了一切的眼睛,姬异瞬间大惊。
——他,知道了。
那理由,他没有问,只因他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是为了越栩。也自当猜得出,自己是为着对越栩的什么情愫,江山方有今日一劫。
大殿里回荡着一层一层的音纹,两兄弟对面而坐,就那么过去了许久。
姬异闭上了眼睛。
——在姬格面前,他还是习惯于此。
这么多年,为着能活下来,他已经习惯了压抑。
可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那些年在千阙里,我受了很多苦。”
很久之后,姬异缓缓的开口,声音悠远,很深。
“哥哥你用尽了人脉想让我过得好、保我不受难,这些我都知道,心头也是再感激都没有的。可是没有用。”
那些年,为了江山安定,他作为父亲自荐于朝送到敌国的质子时,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小儿。他知道父亲当年那样做,是为了保全自己——不使紫阙生疑于自己这双生来便‘紧闭’的瞳眸,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自己送的远远的,鞭长莫及。
可是,如此一来,鞭长莫及的,也不仅仅只有紫阙了。
他说:“在越止的宫廷里,那个年岁的哥哥终究没有能力护下我——您是鞭长莫及,我也从未因此而怨怼过。”
他说:“哥哥,你可知道,那些年的千阙里,曾有多少人将我比作凤皇?”
他笑了一声,脑海中回想起那些话语,接着说:“不是游遨四海、高贵绝尘的凤凰,而是慕容凤皇——威帝冲。”
姬异的声色平静至极。
他说:“后来,越止死了,越栩死了,千阙里成千上万的人都死了,当今世上,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没有人知道,我,修罗姬氏的公子异,曾经也不过是千阙元明殿中的一个娈童。”
依旧,是平静至极。
姬格看着他,波澜不惊,但也终究有波澜。
“是他救了我。”有泪在他眼角流淌而出,他接着道:“他看出端倪,他带我离开千阙入住千华城郊国寺,他派了林厉风护着我,就为了让越止看着林氏的族人,想着文贤皇后,便能放过我。”
说到这里,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那双瞳,他这辈子,本不准备睁开,可是后来,越栩死了。
他对姬格说:“哥哥,我曾在地狱,他将我剥离修罗,可他的死使我浴火重生,又披上了无间的衣裳,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一直都很明白是非黑白,他什么都知道,可是有些路,明明是错的,但也要走。
姬格在他说完这些话之后,漫长的沉默着,而后只是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