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好奇,你学西方医学,却讲望闻问切,有些矛盾。”
“我们都有旧时代的家承,又受新时代的教育,这新旧一起,难免矛盾。我爷爷坚持古法,我父亲却是为维新而死,而廖世祖一家都是新派,我的过去和现在一直都处在矛盾之中。我之所以学新医,首先是时事所迫,再来,我便想看看新医有什么神通,能让数千年的中医卷铺盖。”
“中医会完全被新医取代么?艺专的学生听说已经都改学铅笔画了。”
罗世铭摇摇头。
“我学习中医虽然不算精深,但中医的全局观,西医是无法取代的。何况,不管是郎中还是医生,目的都是治病救人,所以真正的医者,不会想取代谁,而是取长补短,相互融合。推行新医,只是政府的决策,不能代表四万万人的意志。”
罗世铭看白芷听的认真,继续说到,“外国有位著名的学者牛顿,自称自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以才取得了一些成就。中医是经验医学,几千年累积的经验,岂止是巨人。不过正是因为中医重经验,很多精妙的地方无法说尽,所谓同病不同方,结果就是难于大量培养优秀的中医人才。更别提那些祖传秘方,不可能像青霉素这样批量生产,甚至因为后继无人,而泯灭遗失。但我们现在要救治的是万万同胞,情势紧迫,事从权宜。”
“弃国学是权宜之计吗?是自断股肱。”白芷不能认同。
罗世铭笑吟吟的看着白芷,“首先,还不到弃国学的程度,我去过黄山地区,私塾还在教四书五经。至于我所说的权宜,是眼下,西医西药对救助中国万万人更有效。我想你担心的是文化无人继承,祖制无人遵守。”
白芷连连点头,很高兴罗世铭能理解她的意思。
“我爷爷在世时,跟我说过同样的话。我认为,文化核心一直都是为少数人所掌握,无论何时,都只有少数人可得真传。失传的,只能怪后人学艺不精,或门第之见,禁锢了文化的传播,甚或不合时宜,被时代淘汰;至于祖制,皇帝现在满洲,你想去跪拜他吗?”
“我当然没有复辟的意思。”
“也许某些文化内容确实会因为无人学习、掌握而凋敝,但要进步,就要有天龙断尾求生的魄力,该舍弃的就得舍弃。”
“一味伏低做小、崇洋媚外,这样的生存有什么意义?”
“自满自大必致灭亡,距我们最近的例子就是被人打的抱头鼠窜,还自以为是世界中心的大清。我们不能只看自己这一生短短几十年。生命不息,如同太极圆,循环往复。中国从不缺能人,积贫积弱的清朝,也能够制造出蒸汽机。我们失去的荣耀,会在未来,由我们或我们的后人重现。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打破界限,向内审视,向外探索,以全世界为维度,适应这个新世界,再去创造属于我们的新世界。”
罗世铭停下来,观察白芷的反应。
“维度是什么意思?”
罗世铭想了想,“我认为维度就是见识的高低,心胸的宽窄。以全世界为维度,就是将春秋战国的范围扩展到全世界。”
白芷也听说过,世界上还有好几个如同上海一样的大都市,比中国还大的国家。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真想亲眼去看看。
见白芷不说话,罗世铭问到,“鲁迅先生推广的木刻版画,你看过吗?”
白芷摇摇头。
“下次我拿给你看。今天的版画就是借鉴了西洋版画。技法方面我不懂,但单从内容上看,现在的版画旨在面向大众,针砭时弊,展现生活实景,实在鼓舞和唤醒了很多国人。这就是突破,得益于外部的借鉴。文人山水画现在就是古董,只适合送去给那个伪满皇帝。”
罗世铭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偷偷瞄向白芷,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倒也不像生气。
“当然古董画仍然是珍宝,八大山人的画我就很喜欢。”罗世铭心虚的往回找补。
白芷翻个白眼,“你是喜欢这个吧。”
罗世铭没看清,“什么?”
罗世铭的话固然犀利,令人难堪,但令人耳目一新,只是白芷一时转不过弯来。
“我一直只看到自己,今日听罗先生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沉默了一会,白芷由衷说到。
“天长地久,人传沧海几扬尘。山河都不知道变幻了多少次模样,却总有人认为自己血统高贵,傲然众生,我看了总觉得可笑。我认定人人平等。所以,不是我比别人有见识,实在是我把自己看作人人中的一个。”
“你信三民主义?”
“我不确定我信什么,人的信仰随时会变。”
白芷又被震撼到了,她头一次听到如此离经叛道的话,人的信仰怎么能变来变去呢。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宗,即本性。变化的过程就是寻找本性,践行本性。”
“你是说以己为师?”
“对。”
白芷想起以前看到介绍范宽的书,说他先师物,后师人,最后师诸心,跟罗世铭说的寻找本性的过程是一样的。再想想自己,自从离婚后,生活自由畅快多了,好像就是因为找到了自己的本心。
罗世铭看白芷沉默不语,有些忐忑,他的这些想法从没跟别人说过,不知道白芷会怎么想。
“白小姐,是不是我的话太激进,你不能接受?”罗世铭试探的问。
“激进?”
白芷心想,自己登报离婚的事都做过,怎么会觉得他激进呢。
“没有。我对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些话,本来也是不赞同的。只是没有罗先生新的这么彻底,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世铭向后一靠,长长出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