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绕开众人从营帐后头穿过,再往前行一段,一个小小的供女眷休息的帐篷便映入眼帘。
走到近前,那婢女朝她福了福身,“姐姐进去便是,我在外头候着。”
李满禧四处张望一眼,确认无人看见,冲她感激一笑,便掀了帘子进去。
国公府四小姐林纾乃是正房嫡出的小姐,又是国公爷老来得女,地位超凡可见一斑,便是这围猎打马球时用来小憩的帐篷都是几经奢华用心,一床一踏、一桌一椅无不用心精良。
甫一踏进去便能闻到馨香扑鼻,沁人心脾。
李满禧绕过那张活灵活现的禽戏图屏风,入目便是林纾拉着李满柔的手,两人凑在一处说话,听见她进来时俱是侧目望过来,一下便让人能看见李满柔那张玉白的脸上挂着一连串泪珠。
看见是她,李满柔慌忙用手帕擦了,挤出一副难看的笑,站起来时身形都有些不稳,嗓音艰涩,“狸奴……你来了。”
李满禧瞬觉一双眼睛枯烧,自鼻腔里涌上来一股酸苦,若非强忍着,就要落下泪来。
林纾让人另端了凳子过来,“你快坐下,咱们姐妹三人能好好说说话。”
林纾是京中为数不多知道李满禧是太傅府三小姐的世家贵女,全靠她三人当年闺中一点情分,如今才能引她二人在此相聚。
李满禧不坐,反向她行礼,“多谢纾姐姐相助,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以死相报。”
林纾哎呦一声,忙来扶她,嗔怪道:“咱们姐妹几个犯不上说这些,只是知道如今你的经历坎坷,还有你姐姐……我真恨自己帮不上一点忙……当真是……”
她捶胸顿足,直骂世道不公,叫人唏嘘。
李满禧摇摇头,“纾姐姐已是帮了大忙。”说完,她侧眸去看李满柔,瞧她一脸苍白,想来小产后身子并未完全养好。
她咽了咽喉中酸涩,握住姐姐的手,“姐姐可还好?”
李满柔本不想让她担心难过,可这最亲的人一旦提起,她便情不自禁落下泪来,怎么也止不住,两人便是相对垂泪,谁也说不出话来。
眼瞧着出来的时日也不短了,李满禧握住姐姐的臂弯,谁料想她竟轻轻嘶了一声躲开,眼神闪躲。
李满禧顿时警觉,要看她右手臂弯,原先李满柔百般推拒,最后实在糊弄不过,才放任妹妹掀开了衣袖。
衣袖拂到臂弯处,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臂肉,正凝眸看着的李满禧和林纾俱是一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李满柔白皙的肌肤上纵横着数道红痕,从手腕处延伸到肘弯,道道入骨,交错遍布着叫人不忍直视。
李满禧双目猩红,看向姐姐时眸底翻涌着怒火,开口时已是一片干涩,“这是他打的?”
李满柔见瞒不过,闭了闭眼,点头承认,“他好酒,一旦喝醉便六亲不认,又恨我保不住孩子,动辄打骂,前些日子更是缚住我一双手脚,将我打至昏迷,他还……他还狠狠踹我的肚子,我才刚刚小产过,当晚便落红不止……只怕……只怕已是伤了内里,再难……”她哽咽到说不出来。
“你公爹婆母都不管?”林纾讶异,眼泪再也忍不住了,金豆子一般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们本就不满我庶女身份,又知道我嫡母素来不喜于我,从不将我放在眼里,只当我是个低贱的婢女罢了。”
李满柔一腔悲愤难以下咽,终是濒临崩溃,抱住李满禧痛哭道:“妹妹,这腌臜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三人抱作一团,哭作一团,声音悲戚,叫人难受。
良久,李满禧擦了擦眼泪,扶正李满柔的身子,正色道:“姐姐,我接下来同你说的事你要一字不落地记进心里,万不能有一步差错。”
李满柔自小便不如这个妹妹坚韧有主意,此刻见妹妹这般认真,强忍着悲伤,懵懂地点了点头。
李满禧从怀中拿出一本薄薄的诗集放进姐姐手里,“这本书你找个时间塞到那个杀千刀的男人书房里去。”
李满柔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那书,还未反应过来,便听林纾一声惊呼,抬头望过去时,又见她匆忙捂住嘴巴,一双美目瞪得浑圆。
“这是……这是……”她指了指,惊恐地看向李满禧,“这是前朝反贼作得反诗!”
“没错。”
近些日子,京中盛传有些文舍私藏了前朝反诗,诸多官员都曾观摩赏读过,更有甚者赞其为天下奇诗,偷偷买了回去私藏。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连圣上都有听闻。
只是当今圣上似乎并不以为意,一直按兵不动,倒让这股子歪风邪气盛传了些时日。
哪成想就在年前,圣上命槐王谢恒暗中行事,一举捣毁数个私藏反诗的文舍,文舍主事之人俱是抄家下狱,那些不服于圣上口出狂言的更是直接斩首,首级悬于菜市东头数日不揭,举城皆惊,一时间风声鹤唳,谁都不敢再加造次。
“可是圣上并未彻查那些时常出入诗社之人,朝中也并无人受此牵连。”
林纾自小便在国公爷书房中长大,偶有门生前来议事,她也是不必避讳的,只在屏风后头看自己的书,故而知道这些。
李满禧静了一静,一双眸子黑亮,“山雨欲来罢了,这份宁静持续不了多久了。”
前世,便是除夕后未有多久,就在一众文臣放松戒备之时,当今圣上命谢恒拿着一份名单,按图索骥,将那些惯常与诗社有来往的文臣一网打尽,尽数收押下狱。
李太傅便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文字狱中受到了牵连。
李满柔此时也明白了妹妹的意思,顿觉这本诗集有些烫手,有些踌躇道:“这样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