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微楞,目光在她碧青色的衣衫上停了一瞬,竟被她澄澈干净的瞳孔盯出了一瞬恍然。
他手抵唇微咳了一声,“嗯?”目光不自在地游弋后重新回到她眸底,看她挽着袖摆,手中一把银铲精致,上头还雕有繁复的花纹。
“在种花?”
李满禧垂头看了眼,笑意盈盈道:“是啊,园中孤清,若是春日有桃花,冬日有腊梅,想来就别有一番风味了。”
谢恒弯了弯唇角。
难得雅兴,连他心里连日来不散的乌云都有点拨开云日了。
他提飒曳入门,也不用旁的人伺候,自斟了茶在桌边独饮,目光从窗口望出去,看李满禧不急不躁浇了水才在下人服侍下净了手,一双柔夷出水芙蓉一般从水中淌过,在白净的布帕上擦干。
她一举一动自成章法,做起来不急不躁地有种悠然自得地美感,看得人赏心悦目。
谢恒转了转手上杯盏,看她步履婷婷走进来。
“王爷可还喝得惯?”
李满禧在他对面坐下,手肘半支,手掌便拖住了尖而滑腻的下巴,眼睛灵动有神地望向他,“煮茶用的水是腊梅上的雪水,我冬日特地储存下来的,茶叶虽是陈茶,但保存得宜,仍是好的。”
她眼睛饱含期盼地望向谢恒,他就没勇气说出什么驳斥她的话了,眼睑低垂着放下茶盏,点了点头,“不错。”
李满禧了了一件心事,心中本就畅意,得他一句赞,当即笑眯了眼。
两人静坐片刻,谢恒捡了她翻盖在桌上的一本书,掀开书封,两个偌大的《论衡》便落入了眼,谢恒有些诧异,抬眸来看她,“怎么看这个?”
论衡晦涩,看起来费劲吃力,若是纯为打发时光,就有些难读了。
李满禧笑笑,“打发时光罢了。”
“日后若是想看书,可去我书房里找找,先从浅显易读的开始会好些。”
“好。”李满禧嘴上应了,心中却有些好笑,他并不知道自己从几岁便一直有看书的习惯,莫说是《论衡》,便是那些异国几经翻译而来的杂书,她也是能看进去的。
正值春日午后,明媚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正落在桌上,映照谢恒半张脸,他从李满禧搁置的那页细细读起,侧脸温润,高挺的鼻骨如山峰,将阳光拦住,恰好让他的面上一半阳光一半晦暗,看起来深邃不可一世。
李满禧就这样支着下巴看,又觉着午后阳光暖人,清茶飘香,便在这一室静谧和暖中昏昏欲睡,撑了半晌还是慢慢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黑甜,李满禧甚至有些不愿醒来。
迷迷糊糊间似乎背上一重,她也没管,继续沉沉睡着。
不知多少时光,耳边是吵吵嚷嚷的声音,李满禧皱了皱眉,醒得艰难,她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眼皮睁开时尚且不能适应屋里昏暗的光线。
天早已黑透,窗外是深蓝色的天幕,如同墨染一般浓稠。
“王爷……您出来见一见妾身……”
李满禧猛然惊醒,直起身子时薄被落在了地上,她茫然地看向仍旧在那个位置闲闲看书的谢恒。
他依旧八风不动,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甚至在她灼灼的目光中翻过一页书,“醒了?”
李满禧点点头,抬手按了按松乱的发髻。
“我睡了很久。”
谢恒哼笑一声,放下书望过来,“能睡是福。”
他调笑的语气令李满禧腮边泛红,“王爷可要……”
“王爷!求您救救妾身表哥!”
屋外女人的嘶喊震耳欲聋,一声高过一声,李满禧自然听得出是谁的声音。
她抿了抿唇,一双眼睛水亮亮的,“王爷怎么不出去看看。”
“嗯。”谢恒将书搁好,起身掸了掸衣摆,走出两步后突然回过头来看她,“你可知侧夫人为何如此失态,连体面也不顾了,跑到你院子里来寻本王?”
李满禧有些茫然地摇头,她确实了解李满月,但也不是真能看破人心,不过以她对李满月的了解,的确不可能轻易做出这种丢大丑的事。
“不知。”
“今日午后,圣上下旨处斩沈明堂,首级悬于东市一月不许摘下。”
李满禧一怔,什么?处斩?
一切皆来自于她的设计,但她并不想真的害死人,更何况,处罚骤然从流放变为处斩,那她的姐姐会不会……
“王爷!”
谢恒脚步微顿,诧异地侧头过来看她,见她一张小脸已然惨白,似乎被吓到了。
“怎么了?”
李满禧嘴唇嗫嚅,开合数次才问出口,“那沈家家眷……是不是……也……”
“沈家其余人按律流放和变卖入教坊司。”
李满禧一颗心这才回到胸膛里,她扯开一抹笑,强颜欢笑道:“那就好,女人和孩子无辜。”
这番话说完,谢恒真迈步出去,长身逐渐消失在城墙夜色中,屋外女人的吵嚷声也随风散去。
李满禧后背已是一层冷汗涔涔,半晌才回过神来,扬声叫人,“松萝。”
松萝就在偏厅候着,一听声便推门进来,脸上红扑扑的,“姐姐。”
“侧夫人走了?”
松萝点点头,觉得自家小姐脸色着实不好,忙倒了杯热水给她暖着,“哭晕了过去,被王爷身边的沈林小哥扛着回漪澜轩了。”
李满禧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水,目光呆滞无神,等缓过神来才问松萝,“让你给弟弟送的信送过去了吗?”
“已经交到少爷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