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禧到的时候傅竹正窝在乳母怀里睡得香，小脸上几片碳灰蹭得黑抹抹的，长长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
“到底怎么回事？”
李满禧向来温柔辞色，这倒是她第一回对着下人们发火，她秀眉微蹙，明艳的长相更添几分生动，但气势很不弱。
乳母自己也吓着了，眼泪淌个不停，又不敢哭出声，只能哽咽。
“小公子那会儿正在午睡，我瞧他半天没动静，以为睡熟了，哪成想他趁着我一晃神的工夫便偷跑了出去，刚刚是在院里小厨房找着的，这孩子兴许是饿了，自个儿闻着味便去了。”
过了午，小厨房里的嬷嬷厨娘都躲懒去了，竟无一人发现，傅竹兴许是躲在哪个角落里哭累了便歪在灶台边上睡着了，乳母找到的时候他脸上一片黢黑，面颊上留着几道黑水印记，那模样，好不可怜。
李满禧受惊不小，又撞上沈颐安，这会儿肚子都在隐隐抽痛。
她略撑着点力，深深呼了口气厉声道：“今儿大家都在这里，就都听清楚了，傅竹虽不是王爷血脉，但也是王爷亲自叫送进来教养的，若是日后谁还敢这般怠慢，直接打出府去勿论，都听清楚了没有！”
大家都垂头称是，不敢多说什么。
“行了，都下去吧。”李满禧挥手让退，指了指傅竹乳母，“去将小公子脸上洗洗再让他睡。”
乳母领命去了。
李满禧一下子没了力，跌坐在椅子上。
松萝怕她身体有恙，焦急问，“姨娘可是身体不适？”
李满禧摆摆手，“无事。”又想起沈颐安一事，叹了口气，“沈颐安那儿我还得去见一面，否则他总纠缠，迟早会出事儿。”
松萝不免担忧，“可在府中私会外男，会不会太过冒险……”
“只是见一面而已，小心些便好。”
沈颐安这时早在拐角的弄堂里等着了。
永慧公主问起，他便随意找了个由头，说是以为刚刚那是个熟人，却不想认错了。
永慧虽然觉得奇怪，可也无法多问什么，再想与他攀谈时，他只是说几日前偶感风寒，此时反复，身上不好，想先去歇一歇便走了。
永慧想拦也不得，他脸色难看，倒真像病了。
李满禧到的时候他正坐在弄堂的圈椅里，手肘随意地搭着，身体瘫软，全然一副颓败模样。
看她进来，目光下移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眼神呆滞。
眼圈也全是红的，看她的目光却依旧如初，灼热得令人不敢直视。
“究竟出了何事？让你……”
已成了怀妊的妇人。
李满禧在他面前站定，声音里全是对现状的淡然与看开。
甚至像是在说旁人的故事。
“槐王大婚那日，我便随李满月一同嫁入王府。”
沈颐安双目通红，“是你嫡母逼你的？”
李满禧不答，也不想让他知道更多，“但我并不是听话的傀儡，无法替嫡姐固宠，便成了一枚弃子，是我自己奋力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否则我早该死了的。”
那就是我前世的命运。
李满禧心里一阵酸涩，让她觉得作呕。
沈颐安站起来想抓她的手，“你可以告诉我的呀，我会帮你，我们可以远走高飞，我们可以私奔，你不是想去漠北……”
“沈颐安！”
李满禧厉声打断，声音里全是冰冷，她哼笑一声，“你与我，谁的命运能由自己掌控？”
“私奔？那你祖母怎么办？你母亲怎么办？纵然她并不喜欢你，可也不代表能放任你抛弃家庭，远走高飞！还有我！”
她目眦欲裂，眼角滑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整个人脆弱如冰花，似乎弹指间便能碎开。
“我娘亲，我姐姐，我弟弟！他们每一个人都过得那样苦，我怎能这么自私，抛下他们不管。”
她奋力摇头，泪流满面，“我做不到的，做不到的。”
沈颐安看着她，竟发现自己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沉寂，他颓丧地后退几步，“可你也从未奢求过我的帮助不是吗？李满禧，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将这一切告诉我，结果会不一样，我们……”
他觉得喉口一阵腥甜，“还有以后。”
李满禧觉得心如刀绞，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曾经最爱之人在她面前说出，兴许我们还有以后这样一句话，她如何能不痛？不伤？她情不自禁就会去设想，如果当初并非一人死扛，自己会不会与他……
可这世上哪有回头路供她走。
腹中隐痛，她擦了擦眼泪，“沈颐安，我很感激你今日与我说的这些话，这世上除了你，大抵没人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可是。”
她深知快刀不斩乱麻，必遭其反噬，她轻轻一笑，“我已怀了槐王的孩子，地位也日渐稳固，人总该学着一步一步走下去。”
她垂头半刻，再看沈颐安时眼睛里已是泠泠水光，万分坚定，“再艰难我也会与孩子一起走下去，沈颐安，我希望你也是。”
“新科探花郎，风光无限，前途无量，永慧公主金枝玉叶，人也极为坦率纯真，你与她很是般配。”
李满禧一番话发自肺腑，也是真心与自己从前的感情做一份体面的告别。
夏风从窗棂缝隙中钻进来，带着早荷的清香，萦绕在两人鼻尖，两人却都嗅出了苦涩的味道。
美人落难，爱人分离，谁都不肯轻易说出那句告别的话。
沈颐安背对她站着，背影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