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伤势过重,官家下旨破例让其在宫里养伤,白玉堂和展昭被派去看守着,避免意外。
在尘埃落定之前,阿杨和雨化田不得不老老实实守着官家,实在没事情干,拿着自己的缎带在南书房重地自顾自做起了绢花,后不够用了,又嬉皮笑脸地向官家讨要。
月光下变色的珍贵绸缎,在失去了做为门票的意义之后,本身足以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阿杨埋着头专心倒腾,慎修时不时看看他,心中微微有些担忧。
一年前,他才认识刚刚下山的阿杨不久。一场追杀中,他有心练练毒萝,故而没怎么出手,阿杨直接抽刀迎了上去。尘埃落定后没多久,他就发现了阿杨的不对劲。
仿佛站在摇摇欲坠的边缘,随时可能崩溃,又强硬地把一切不对劲压下,像是冰封的湖面,粉饰着太平。
阿杨的语气冷淡而平静,眼睛里却盛满了不自知的动摇和迷茫,他像是慎修曾经遇见过无数次的那些向他求助的信徒。
“我杀人了。”他茫然地握了握刀,道:“可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也忘了是多久以前的事,山里没有时间岁月,只有一复一日的日出和日落。阿杨早就不记得事情是如何开场的,只记得那是一个雪天,和一场让他修养了不少时日的伤。
冬日意外醒来的熊瞎子需要食物,盯上了羸弱的猎物。师父在他奄奄一息即将失去力气时终于赶了回来,几拳打倒了他苦战的敌人。他拖着伤势严重的身体,去后院拾起柴刀,血液飞溅,奄奄一息的熊瞎子再没了生息,他踢开滚到脚边的脑袋,面无表情。
师父从来没有补刀的习惯,可是阿杨却尽力排除日后可能出现的一切威胁。他用那些无关的外物换自己安稳地活下去,同时又唾弃鄙夷着这样的自己。
不知道世界演变了几次,也忘了那时的师父变成了什么样子,习完启蒙的文章后,他的第一本教材就是《宋律》,那时师父摸着他的头对他说对他说:“阿花,这是底线。”
下山那天开始,他才真正做为一个人活过来。他会因为外物牵动心神,他努力让那些外物去取悦自己,赏枫喝酒,到处闯荡。他想要活下去,所以他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喜欢这个世界。
直到那一天。
我应该对此愧疚吗……可是他是来杀我的。
我应该为此同情吗……可是就算他不杀我也会被其他人杀死。
我应该为他死亡挤出眼泪吗……可是那人杀人如麻。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阿杨!你在想什么!”慎修呵住了他走岔的内力,把他从满脑子的想法里拖了出来。
“我杀了他。”
“这种被培养出来的杀手,死去反而是种解脱。”
“我杀了‘人’。”
“你在为杀了他后悔吗?”慎修皱眉。
“不,他要杀我。”
“那你在想什么?”
“我杀了自己的同类,我却因为他的死亡松了口气,我是为什么会这样?”阿杨眼里是迷茫的慌乱。
“如果你不杀他,他会杀死更多人。”
“我杀人了。”阿杨茫然地握了握刀,道:“可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慎修不知道阿杨这种奇异的道德感来自哪里,但隐隐猜到了阿杨在为什么慌乱。阿杨接受了这个世界的法则,同时却被心里高到诡异的道德观所折磨。
在阿杨的认知里,知道一个人不幸的死亡后,他应该遗憾,应该有活着的幸运者莫名的愧疚,应该为生命的逝去而留下眼泪。
可是现在,他麻木冷漠,对剥夺生命的行为毫无反应。他平静地越过了一条回不来的线,他在担心他的冷漠会让他无障碍地跨过一道道越来越低的底线,直至失控。
阿杨慌乱的同时又为自己的慌乱迷茫。
我到底在慌乱什么?
我在害怕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冷漠不为外物悲喜的人吗?
还在在害怕自己越过那条线后无法回头?
还是在害怕那个自私的只因为“自己”慌乱的自己。
我……
“阿杨!”慎修又一次大声呵斥,拉回他的思绪。
他不能失控。他对自己的冷漠无能为力,所以至少要守住底线,绝对不能失控。
阿杨记得师父曾经认真地对他说过的话,记得那本自己背了一个又一个版本的《宋律》,无论如何,那是底线。
阿杨清楚地知道下次再遇上来刺杀自己的不死不休的死侍,他会毫不留情地杀死对方。他想要活下去。
那些死侍没有户籍,没有身份,不被承认,是大宋庇护不到的阴影,他们是不被承认的,甚至仅仅只是作为人,他们都是残缺的。
不,我只是在找借口罢了,为了让自己对自己的冷漠安心。
慎修敲了一夜的木鱼,念了一整晚经文,直至阿杨的气息平复。
第二日,阿杨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嬉皮笑脸插科打屁,“你放心吧,我这么俊俏,功夫不错,性格又好,就算哪天不小心站到了反派阵营也是一定会被洗白的。”
烛光晃动,慎修从回忆里脱身,阿杨抬头正好对上慎修上眼睛,笑了笑,低头继续对着花册折腾绸缎。
他知道他的背后有什么,他不再只是为了自己而拿起刀剑。
一场迅速的风暴在汴京席卷而过,震天动地的脚步声中,血雨腥风被掀起又被掩埋,人人自危,捂着耳朵闭上眼睛,仿佛昨夜一场安眠。平南王府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