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寄出去了,可船是在走的,回来的鸽子只能飞到附近城市的商队驻点去,船上余下的鸽子要留着保证情况可以及时和京城那边主事的人联络,行程还未过半,黑珍珠就不许阿杨再放船上的鸽子了。
阿杨知道轻重,只攒了信等到商队到城镇停船的时候借驻点的鸽子寄出去,所幸黛玉是在京城,每个驻点的鸽子都识路。阿杨恨不得天天写上洋洋洒洒一大通,又觉得啰嗦,删删减减只留下几句,攒了几天的内容一并寄出,差不多刚好是一封信的规格。他恨不得把所有他遇见的他觉得值得相遇的事情都与黛玉分享,却又怕惊扰唐突了她,忐忑又喜悦,踌躇又不由自主。他觉得他把这辈子前二十年所有的唯诺和丢人都在驻点寄鸽子的地方用完了,才把鸽子寄出去,又反悔了运起轻功追上去把信薅下来检查,重新借了纸笔又不知道如何修改,连他自己都对那儿办事的人和无辜被薅的鸽子感到抱歉了,却不知那些人看他这番赤诚笨拙的样子,都忍不住面上带笑。
阿杨一回到甲板上,所有做事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阿杨,你手上又沾墨了了!”
他不回答,对管仓库的人说:“给我挑几个合适的匣子,我再拿些沙棘果。”便把方才买的玩意儿拿出来,让人看着给他找合适的匣子。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抓了人家的鸽子了!”
阿杨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方才亲眼见你追上去抓了已经飞出去的鸽子,被那儿的管事当着面奚落。”
阿杨便涨红了脸,争辩道,“信没写好,我改一下……就改一下!改信的事,能算欺负鸽子吗?”接连便是含糊不清的嘟囔,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船房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取笑够了阿杨,才把他要的东西往他手上一塞,放人回去。
阿杨接过东西,涨红了脸转身就走,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书落地的声音,忙回头去捡,却还是迟了一步。
已经有伙计帮他他书捡起来了,本以为又是他新找的话本,看到封面却有些意外。
“南朝乐府,你什么时候喜欢看这个了?”
阿杨不说话,夺过书匆匆离开了,身后一片哄堂的笑声。
南朝乐府民歌,情歌一枝独秀。
汴京林府。
前不久书院的入院试张了榜,黛玉位列第三,林海虽然在黛玉面前只点了点头,吩咐她不可骄躁,在外与同僚喝酒时却时常提起,掩不住得意。这成绩黛玉虽然满意,但晚上房里的灯却又多点了半个时辰。
陶蓁出去听了一耳朵,前三里只有黛玉一位姑娘,头名是川蜀那边来的,那可以武皇都称过的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榜眼”是个怪才,满心想着奇淫巧技,天天往博人馆跑,若非家里人看得紧,怕是早早就往那儿投名字了。
才放晴,又落了雪,却没什么风,黛玉本湖心亭坐着,也不急着回去,反而让人热了酒送来。
湖心亭风景一绝,当初买下这宅子,很大原因就是林海尤其偏爱这里。
“去把我纸笔取来。”黛玉侧着身子看雪飘落在寂静的湖面,泛起涟漪,流水带下梅花的花瓣,随着雪的落下在湖水中飘游流动,映着透过云层的阳光,看上去宛如春水般生动。
黛玉莫名想起阿杨。
想起他好像在发光的眼睛,藏着晨光和初夏。
哪怕是安静地坐着,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朝气。
想起他拘谨又故作镇定地向她走来的的样子。
不管看见有趣的都能笑得畅快,唯独对上她时会抿着嘴努力压下弧度,笑意却尽从眼里漏出来,耳尖泛红。
想起在回杭州的路上他晨练完运着轻功从远处落回船上神采奕奕的样子,却总是因为身上带着汗水而刻意避开她,自觉狼狈。
还会在下船时偷偷买上几只花想要簪,在房间比划半天,最终却不知为何没有簪出来。
那是与她完全不同的人。
他遇上什么高兴新奇的事情就会忍不住碎碎念念一般说上许多话与她分享,或说与身边的人听,大大方方地表达出自己的心情,哪怕他说的事情在很多人眼里平平无奇,也会被他的情绪感染。
他能让人感觉到他很真诚地在生活,会因为吃到两只梗连在一起的的果子而高兴,也会因为买到一个形状奇怪的包子而大惊小怪,会因为看见好看的晚霞而愉悦整个晚上,也会因为遇上什么奇异的事情而无奈,然后生动夸张得把它变成怪谈转述。
他是蓬勃的,能让人联想到许多鲜活生动的存在。
父亲前几日向她透了几分意思,想问问她的意见。
黛玉抬头,看雪飘摇着落进湖里,可称得上绝景,回身执笔写下一首长诗,却与景无关。
黛玉落笔,身边伺候的丫头来提她把纸收与一旁等墨两晾干,黛玉下意识拒了,拿下镇纸,亲自把诗收好,道:“雪大了,回去吧,不然木槿该叫人来催了。”
回了屋,丫头们围上来替黛玉解下斗篷,褪去厚衣,黛玉往屋里看了看,问:“可有我的信送来。”
“您才走,信便到了,好生收着呢,就在桌上。”陶蓁不敢耽搁,黛玉才解了衣服,她就端着姜汤送到她手里:“方才还晴着,哪知道忽然下了雪,可受了风?快喝了暖暖身子。”
黛玉微拧着眉把姜汤饮尽,陶蓁又上来摸了摸黛玉的手,见是温的,才放下心来。
“到底是京城养人。”
黛玉胎里就带着不足之症,调养了不少年,往年到了冬日便手脚冰凉,但凡出门,都要捂着手炉。
“吃了这么多年药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