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进了腊月之后年节的气氛就一日比一日浓厚,家家户户开始采购年货,个个商铺和街市的摊位竞售各类年时常备的物什。
宋人重节日,更别说是重中之重的年节,贾敏总是担心阿杨一个半大小子遗漏了东西,顾先生又是副随意的样子,早早替阿杨妥帖地备了几份送去。
却不知道顾先生这几日兴致勃勃地写了好几对对联,就等着到合适的时候贴上去。
顾修竹在山中住久了,不太注重规整的形式,他采买东西多是路上见到有售,就兴致勃勃买了不少回来,也不知道那些是必须的哪些是新兴的玩意儿,倒不如贾敏准备的周全。
不耐放的那些贾敏让人列了单子,佛花、韭黄、生菜、兰芽、勃荷、胡桃、泽州饧……让阿杨到年时再去买,又说到时候若是忘了,便知会她一声,她让人给他们送一份。
贾敏准备得周全,年时的东西除了钟馗、狻猊、虎头及金彩缕花、春帖幡胜之类的东西,连月晦日制屠苏酒用的绛袋都备好了。
京中过节,处处透着讲究,阿杨却是兴致勃勃,享受年节的仪式。
师父难得和他一起出门去挑了衣服的样式,用了库里的布匹裁了几身新年的锦装。大相国寺天天开市,阿杨与黛玉去逛时,入目就是一片热闹的红,阿杨便顺势买了新历门神和桃符等物。
除了这些,最抢眼的还是爆仗烟花等物,成架放着,各色各式的花样,让人眼花缭乱。
从最早的那种红纸包着火药的那种,到双响、连响甚至是二踢脚,还有那些可以在手上放飞的烟花,百余种烟花,看得阿杨一头这就去几乎沉醉了,脸上写满了心动和渴望,就仿佛那时他和黛玉走进那家卖机关玩具店里时一样,他的眼里是被一瞬间点亮的惊喜。
黛玉甚至已经有了预感,这个少年不管到了什么年纪,看见这些东西时都会是这样的反应。
阿杨正兴致勃勃地问摊主那鸟型的爆竹是什么花俏,黛玉站在一边陪着他,看着阿杨脸上孩子般纯粹的快乐,笑吟吟看着他,笑容并不是那种无奈的宠溺,而只是单纯的因为看着他的笑而不自觉嘴角上扬。
贾府的宝二姑娘,不知道会延往何处的未来,开学后可能会遇到的事情,她曾午夜辗转的种种,在此时都远去了。
腊月二十四,交年节,新旧岁交替。
小年到了,阿杨醒来时,脑子里还装着贾敏昨日反复的提醒。
等会要等林府派来帮忙扫除的下人,要清理灶台,阿杨不供神龛,但要去换新的灶王爷画像……要烧的钱纸阿杨昨日去买好了,卖钱纸的大妈还教了阿杨一个“偏方”,让他往灶王爷嘴上贴张甜饼,这样灶王爷就告不了你的状了。
小年事多,阿杨本以为会忙碌,可实际上,在林府的下人到了之后,他却只能在一边看着了。阿杨不是不想帮忙,毕竟是自己家,但林府的人做事自有章程体系,阿杨在反而碍手碍脚,只能老实坐着。
后来到了吉时,阿杨就和师父两个人坐在防烧的火盆边烧钱纸,一边烧,一边念着道佛经咒。
师父念得熟练,阿杨最初跟着念了两遍之后也渐渐回忆了起来。
他小时候师父总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但又查不出病因,也曾把希望寄托于神佛,不拘道佛,指望着能蒙上一个。故而阿杨小时候对这些经文只一听开头,就能将后文脱口而出。
他幼时忍不住因为这样时不时醒来世界大变样的日子发脾气,而师父偏生觉得是他有病,甚至气哭了,不受控制地发过脾气。那夜师父摸着他的额头,在他床边念了一夜经文,虽然那夜只是巧合得没有发生新的变化,但阿杨在半夜朦胧醒来时看见守着他的师父时,心里的确是难言的温情。
后来,他也渐渐对世界妥协了。
不过阿杨现在再想起这事时,心里却微妙得有些发毛。
“怎么了,阿花?”师父见阿杨一直看着自己,抬起头来含笑问他。
岁月对他仿佛格外眷顾,六十多人人看上去仿佛才步入中年,却又沉淀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
“只是……好久不曾念过了。”
师父不知道是不是由此想到了阿杨小时候,自顾自笑了几声,又看了眼阿杨,嘴角笑意更盛,却没说什么,低下头继续烧纸。
林府的人来时也替贾敏带了钱纸来,阿杨和师父过去一直是有多少烧多少,也不知道烧多少量合适,就一直坐在这儿烧,直至烧尽了,火盆的纸灰已经堆成了小山,几乎要落出来了。
如此,为送故迎新。
阿杨念经念得有些口干,站起来给师父倒了杯茶,然后拿着壶往嘴里灌了几口。
顾修竹喝过茶,接过阿杨手上的茶壶,自然地也往嘴里灌了几口,就很快放下。
师父舒展了一下四肢,悠悠哉哉往外走,道:“我出去一趟,祭灶前会回来的。”
“烨熙哥哥!烨熙哥哥!”
师父没走多久,阿杨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孩子的呼声。
阿杨出门一看,十多个孩子,穿得像个小锦包,在外面七嘴八舌叫他。
阿杨当官之后,他过去熟悉的人都不好叫他阿杨了,那些大爷大妈比阿杨自己还操心,怕自己这么叫阿杨会让人觉得阿杨脾气软好说话,在他面前放肆,都改了口叫“杨大人”,只是语气还是过去那般亲昵,就仿佛在叫邻居家那个看着长大的成器的小子。有的揶揄他,偶尔还会唤两声“杨相公”。
小孩们却不知道这些,他们只知道“阿杨哥哥”这个称呼不能叫了,就改了口叫“烨熙哥哥”,懵懵懂懂,阿杨说过几次这是官家赐的字,现在熟人都如此唤他之后,那些家长们才不整天揪着家里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