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大部分官员都在假中,公务比往常少了不少。
但是这并不代表官家能清闲了。
官家还未到而立,又是好学之人,平日若非公务繁忙,常召“三师”讲课。
但是元宵日,太师他们也是放假的,虽然不能与皇后出宫看灯去,但能偶尔这么休息一下也是不错的。
——本来几天前官家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
在阿杨前几日商量能不能让师父来替他顶一天班的之后,官家夜夜发奋看书,希望能把自己更好的样子展现给自己过去的太师。
在见人之前拼命挑衣服上面,这对天子单方面承认的师兄弟算得上默契了。
紫薇舍人不过是个荣封,品级不高,但顾修竹一路却无人敢怠慢。才到了偏殿,传讯的小太监后脚刚刚进去,就被早早起来梳洗准备、等得坐立不安的官家马上传唤了。
顾修竹不紧不慢,从容地行了个礼。
官家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连忙让他免礼,甚至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扶他。
将近二十年,顾修竹的外貌甚至没什么变化,官家难得任性,顺着自己的心意唤了一声。
“先生。”
声音有些艰涩。
还不到而立之年的皇帝抿了抿唇,压下来眼眶泛起的热意。
顾修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终是无声的妥协,顺着这年纪不大的小官家的意,没有出言反驳,受了这声“先生”。
他当年就这么一走了之,虽然是形势所迫,但也因为一时气性,只匆匆通知一句,没有好好告别。虽先帝不知能不能留他说一声告别的时间,但当年的确是处理得不够圆滑,留下了诸多遗憾。
“花儿元宵有事,让我来帮忙顶个班,多谢官家成全。”顾修竹随意道,也没掐那些文绉绉的词藻,俨然一副摆烂老人的样子。
官家唤顾修竹先生的时候,内心有些紧张,虽然顾相过去担任过太子太师,但他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把官职辞去了,只是他私心仰慕顾相才能学识,才一直偷偷以先生称呼,所幸对方没有婉拒。
“故我所愿也。”官家松了口气,表情轻松了许多,带上笑来。
先帝知道自己不行了,下了大力气去培养太子,顾修竹辞官后,教导太子的人更是下了大功夫挑选,但这么多的太师太傅,官家心甘情愿叫一声先生的,却唯有顾修竹一人尔。
顾修竹就坐在阿杨平时坐的位置上,比阿杨看起来稳重些,但也算不上正襟危坐,倒是官家坐得笔直,像在交一张迟了二十多年的试卷。
元宵事务不多,处理完今日的公务,官家就继续学习,像过去那样,试探性地去向先生提出自己课业上的困惑,在得到顾修竹的解答后,整个人好像都亮了。
顾修竹一边警戒官家的安全,一边分神解答官家的困惑,心里想着回去起码要坑阿杨六坛子酒。
顾修竹就像以前上课的时候那样,解答完官家的问题之后又给他延伸开来讲一些故事,或是只在孤本里记下的过往,或是他前几天看到的小事……
气氛融洽,午后,顾修竹劝几乎一刻不曾歇息的官家不要过于紧绷,二人在御花园散了会步。
一日融洽。
逐渐入夜,官家留顾修竹用了晚饭,二人回书房的路上,顾修竹抬头看见了远处被灯火染红的天际。
宫外越发热闹,反衬得宫中寂寥。雨化田来了,本来他来顶班,就到阿杨放职的点了,但顾修竹看着小官家这样子,终究是心一软,仿佛忘了时间,没有主动告辞。
顾修竹久没有早起了,精神不如早上好,雨化田来了之后就放松了下来,和官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宫外热闹,倒是难为你守着这冷清。”顾修竹看向窗外,道。
官家节俭,就是元宵,宫内也没有点太多的灯,一切照常,窗外看出去,昏暗空旷。
“宫里冷清了,才能换得百姓热闹……”官家顺着顾先生的目光看了出去,不在意道,比起先帝在时宫中不绝的欢歌笑语,他更愿意让百姓去享受这份喜乐。
顾修竹想着自己都快要回去了,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官家还年轻,不要过于自苦。”
官家一日坐于书案之前,也许是因为顾先生在的关系,丝毫不觉疲惫,本以为顾先生见自己刻苦会满意,却不想顾修竹却不赞同他的做法。
顾修竹不由想起了几十年前,先帝早年也是这般,把自己绷得像拉满的弓,后来终于撑不住了,本是一时的放松,直到后来便如泄洪,而后是报复性的玩乐……
顾修竹知道官家不可能走先帝的老路,因为他清楚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先帝早年勤勉刻苦,是因为他的雄图壮志,当他稍有成就之后,便开始放松自己,而后事态愈演愈烈,在发现自己走偏了路之后,他就干脆索性自暴自弃了。
而小官家对自己的苛刻,不过是因为一片仁善,不忍让治下的百姓受苦。
顾修竹看着官家,他已经能很好地向外展示出作为天子的端庄了,但顾修竹还是透过他的表情看见了他对自己劝言的迷惑。
“张弛有度!”顾修竹想想阿花刚开始识字都知道给自己安排课间休息,对官家恨铁不成钢,“中庸之道,还没学透吗?”
中庸之大,不能一言以蔽之,但其中避免极端,折中调和的道理却是谁都懂的。顾修竹想不通,六岁就知道吃饭要吃七分饱的孩子,到底是被哪个书呆子教成现在这样子的。
宫外,阿杨正牵着黛玉的手,一路蹦蹦跳跳不曾安静,高兴得恨不得对空气打拳,直到到了人多了地方,才理了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