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腊月, 南边的天也冷下来。
潮州,潮阳县县衙内。
阿寻正踩了木梯,给后堂的厅门前挂上两盏竹编灯笼。
这灯彩编得巧, 是个新落户的逃民家里送来的。他们原本是佃农, 得了县衙预支的稻种无以为报,只能连夜编出一套灯彩, 请李县尹过年元日挂着玩玩。
七娘站在院里,颠来倒去捧着个烫手的烤芋头,嘴上还不忘指挥阿寻:“往左一点, 欸, 再往右点,哎呀你挂歪了!”
李白被许葭叮嘱着带了斗篷追出来,就听到七娘在这里对着阿寻颐指气使。索性用斗篷紧紧将人裹起来,帽子使劲一扣,脸都给遮严实了。
七娘挣扎两下, 回眸幽怨地望向李白:“师父,我跟你有仇吗, 总欺负我?”
李白下巴指向梯子上的人:“那你欺负阿寻?”
七娘震惊脸:“我才没有。爬梯子就像上树一样, 这么有趣的事儿,我肯定留着自己上。是阿寻跳出来横刀夺爱,我才捏着鼻子让给他的!”
李白听明白了,这是阿寻怕七娘摔了特意抢活儿干, 偏偏毛丫头不领情呢。于是憋着笑,问木梯上挂着的人:“你横刀夺爱了?”
阿寻无奈:“……是。”
七娘当即做出一副得逞的模样:“你看, 我就说吧!”
李白哭笑不得,没想到这种事情阿寻也要为七娘挡了,不由多瞧了少年一眼。已经入冬的天气, 他还依旧穿的单薄,身形却比从前在长安扯开了许多,遥遥一瞥,已经是位担得起风雨的郎君。
李白没有多想,只不赞同地感叹:“你们啊,就纵着她无法无天吧。”
阿寻弯了唇,没有吭声,只将门廊上挂歪的灯彩拨正,顺着木梯下来,静静立在七娘身后。
倒是七娘咬了口香香糯糯的芋头,哈着气道:“师父,你是不是老眼昏花,有什么误会呀?”
李白:?
“你都不知道,这趟去广州险象环生,要不是我护着张阿翁,他早就被岭南俚僚豪酋欺负了。”
被逆徒的大胆发言气到,李白索性直接戳穿:“人家广州刺史兼领五府经略讨击使,执掌一方军权,用得着你一个忤逆师父的丫头片子护?”
七娘仰头:“张阿翁亲口跟我说的!广州城的陈、宁、冯、冼四家为了新矿山开采权争起来,宁氏家主想趁机夺俚帅的位置。阿翁手下没有实心的兵马可用,我才想出了设立朝阳群众和举报台帮他的。”
李白挑了眉梢。
朝阳群众的事情他早有耳闻,因为法子出其不意,效果颇佳,明年开了春,岭南道内各州都要开始实行这种百姓检举制。
叫他意外的是宁氏争夺俚帅之事。
宁氏向来藏在陈氏背后,起了这样的心思,出任俚帅的陈家不会放任不管。最起码,这场俚帅之争,陈家绝不会让官府倒戈帮着宁氏。
李白了然笑笑,低声叹:“难怪上次鸿门宴之后,周家态度便一百八十度大转向,主动与县衙合作起来。”
周氏背靠陈氏,代表的是陈家如今对朝廷中枢的态度。加上陈家家主陈行珀的命都是靠七娘捡回来的,拉拢便成了第一要务。
七娘听不清楚李白独自嘀咕些什么,凑上去好奇问了一声。
李白太清楚这小丫头的性子了,经不得夸赞,一夸就顺着杆子往顶上爬,还要嘚瑟邀功。
索性轻咳一声笑话她:“你怕是被张都督唬了。”
“五府经略大使执掌了所管都督诸州的城隍、兵马、甲仗、食粮、镇戍①。虽不能轻易与俚僚豪酋作对,倒也不至于成了个空摆设。不然,朝廷何苦费心派咱们下来呢。况且,你走了一趟广州城,总该见过都督府边的飨军堂吧?”
七娘歪头,舔了舔嘴角挂着的芋头渣:“师父是说都督府西北角那个大食堂?里头的肘子肉可好吃啦!”
李白敲她脑壳:“飨军堂是大都督犒赏军士,招待下国贡使的地方。你个馋嘴猫,又搅和的张都督破了规矩。”②
七娘早一步捂头跳开,嘻嘻哈哈躲着李白,嘴上还要编排张九龄:“张阿翁太坏啦,竟然吓唬我,吃块肘子肉也不算什么吧。”
“张都督不把处境说的惨一些,等着你大闹广州城吗?”李白眼中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道,“听说你还帮着都督驯了只鸟儿?”
七娘听李白提起这个话题,忽然有些心虚,眼神闪烁抠着手指:“是…是阿翁听说赵老头的驯鸟术,问起我了,我才帮着驯的。”
驯坏了可不能怪她。
李白却笑着摸摸七娘脑袋:“驯得好!”
七娘登时惊奇仰头。
“岭南上贡的白鹦鹉送进宫后,陛下便允了漕运换船商的事情。不过,是改江淮船商与河南道船商、岭南道船商方相竞,明年押船转运谁做得更好,就用谁。”
七娘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小声嘀咕:“陛下这算盘打得可真响。”
李白这回倒是难得没责怪七娘,只无奈道:“能答应已是不易。”
只不过河南道背靠东都洛阳,汴州、宋州,有运河水利上的方便;而江淮两道有多年转运的经验,富户船商吃习惯了这块肥肉,不会轻易罢休。
岭南道夹在中间,似乎没什么亮眼的地方。
李白想到张九龄信中所言,似乎有意问问七娘的意见,索性和盘托出:“这次改漕运的事情迫在眉睫,陛下钦定了韦坚做水陆转运使。”
而韦坚打算效法宇文融。
“开元十五年,宇文融曾在沧州长芦县重修永济渠,还奉命督管了当年的漕运。他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