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贾敏起初愣了一瞬,旋即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
刚回娘家那一阵,她最担心最怕的就是老太太提起这桩事。
毕竟翻来覆去左瞧右瞧,那贾宝玉也不过就只有一副皮囊勉勉强强还算过得去罢了,其余各方面她是真真一万个看不上眼,凭什么配她的宝贝女儿?
为此,她夜里睡觉都睡不安稳,整天整夜都在琢磨如何婉拒才不伤情分。
谁曾想呢,满心忐忑左等右等,人家却是丁点儿试探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若非这些年来往的信件都还在,都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老太太的殷切期待之情,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会错意了。
正所谓事出必有因。
单说她家黛儿自身绝对没有什么是拿不出手的地方,不可能不符合老太太的期待,突然间的转变必定是受外力影响。
还能是什么呢?她又不是个傻子。
无非就是怕她家老爷死,更怕她家老爷活着却办砸了差事。
这是擎等着看最终结果再好做决定呢。
贾敏不禁勾了勾嘴角,满心讽刺。
她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勉强说服自己——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贾宝玉身上担着老太太全部的期望、被视作贾家的未来,会为他多考虑多斟酌些也不是不能体谅。
现下……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拿根棒子吊在她的眼前,企图诱惑她驱使她利用她?
这可是她的亲娘!
亲娘啊!
一股寒意骤然从脚底生起,猝不及防中便已飞速游走全身。
明明如今已是入夏的时节,她却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冷得浑身寒颤。
“敏儿?”
循声转头,正对上老太太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每一道皱褶中似乎都溢满了担心紧张。
“你的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样苍白?可是身子不舒服?不如先叫人扶你回去歇着,请个太医来瞧瞧,其他事咱们得空再议也不迟。”
贾敏摇摇头,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裳,脱口道:“我知晓母亲喜爱黛儿,我自然也十分放心将黛儿交给我的娘家,有母亲盯着护着我是再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只是……宝玉那孩子好是好,偏却是个不爱读书的主儿。
母亲大抵还不太了解,黛儿自幼便最是崇拜她父亲那样的男子,倘若宝玉一直就这般……这般怕是不太行,母亲若果真有心还是好好劝劝那孩子吧。
便是不为着旁人,努力读书对他自己对贾家来说亦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啊。”
虽不乐意听旁人说自己的孙儿丁点儿不好,但听出她言语之中缓和、思量的意味,贾母还是挺满意的。
自觉领悟到了她的深意,脸上便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来,“你放心,我必定好好约束他,再不这般纵着他了,将来指定给……挣个诰命回来。”
贾敏只含蓄地笑笑,有气无力道:“我身上着实不太爽利,就先回去歇着了,今儿晚饭怕是不能来陪母亲一同用了。”
贾母忙道:“不打紧不打紧,咱们母女两个还能差了这一顿饭不成?你好好歇着,想吃什么喝什么只打发丫头婆子上我这儿拿。”
甫一回到自个儿的房里,贾敏就再撑不住了,扑通一声伏在床上没了动静。
梁嬷嬷吓了一跳,还当她是怎么了,忙不迭轻轻推搡试探,“太太可还好?”
“都出去,我头疼得厉害,听不得烦扰。”
几人面面相觑,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直到听见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贾敏这才松了一口气,眼泪再是抑制不住,汩汩直往外冒。
好似硬生生灌下一碗黄连水似的,满心的苦涩几乎将五脏肺腑都麻痹了。
既是心寒心痛,又无尽讽刺伤感。
前脚她还心惊于母亲对她的算计利用,后脚虚与委蛇的话语就那般自然的从她的嘴里蹦了出来。
明明她很愤怒很伤心,一肚子的委屈质问几乎就要爆发了,但话到嘴边就那样自然而然、悄无声息地转了个弯儿。
正如母亲充满顾虑从而举棋不定,她也怕啊。
老爷若是一切都好好儿的那自是无所畏惧,可一旦老爷出点什么岔子……那她的娘家就成了三个孩子最后的依靠,荣国府兴许也就是黛儿能够得着的最高门第了。
是以她不能任性发怒甚至撕破脸,她得学会跟自己的母亲虚与委蛇。
嫡亲的母女……真不愧是嫡亲的母女两个……
贾敏不由得讥笑出声。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林黛玉的声音。
“母亲,您睡下了吗?”
稚嫩的声音中充满担忧的情绪,令人不由心下发软发酸。
贾敏忙坐直身子擦了擦涕泪,扬声道:“进来罢。”
姐妹二人携手进屋,一眼就瞧见了她通红湿润的双眼。
“母亲究竟是怎么了?”林黛玉扑上前去,紧锁眉头关心道:“才听梁嬷嬷说母亲是身子不适,怎么瞧着却像是受了委屈的?难不成是跟老太太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林碧玉则冷着小脸儿,淡淡道:“母亲若觉得住在这里不自在,咱们就搬走吧。家里的老宅也修葺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外院那部分还尚未完工而已,一时半会儿咱们也用不上。”
“傻孩子,这道门出去容易,再想进来却难了。”贾敏苦笑着摇摇头,面对两个女儿疑惑不解的眼神却并不再多解释什么,只叫她们一左一右坐在身边。
叹道:“旁人有心算无心,咱们也未必只能被强绑着上那艘破船。往后不论她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