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天夜里的一场雪还未来得及化, 这会儿便又飘起了小雪花,站在高处放眼望去,田地间尽是光秃秃白茫茫的一片,叫人想要好好观察一番的心思也落了空。
几人便不急不缓地朝着村里走去。
不算特别大的一个村子, 多以土坯房为主, 少见破败的茅草屋, 看得出来整体条件已经算是还可以了。
当然了,青砖瓦房也是稀罕物, 走遍整个村子拢共也只看见两户人家住上了这样的房子。
总而言之,不算特别贫困,也不算多富足,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将将于温饱线徘徊的农户罢了。
但,这可是京城, 是天子脚下,是全大清最繁华的地方。
“越发不敢想象那些偏远之地了。”胤禛叹了口气,刚好看见前头有个老头儿踏出家门, 他便扬声喊:“大爷!前面那位大爷!”
“啊?”老头儿转过身来,“喊我呢?”
一行几人无不身着华服气度非凡,打眼一瞧便知非富即贵。
又见身后还跟着好些个带刀侍卫, 便更加确信非权贵无疑。
老头儿顿时就慌张起来,“我,我可没犯什么事儿啊。”
林碧玉扬起笑脸,“大爷误会了, 咱们不是找麻烦来的, 那边的庄子您知晓吧?咱们是那庄子的主家,闲着没事儿来小住几日散散心罢了。
在城里住惯了,这冷不丁到乡下来是瞧着什么都新鲜, 正巧赶上一肚子好奇无处问,就瞧见您出来了。
不知大爷这会儿是否得空?带着咱们四处走走聊聊天儿可好?大冷天儿的也不叫您平白受累。”
身后,木槿已经从身上摸出了几块小巧碎银,上前塞进老头儿手里,“咱们家主子年纪小好奇心重,您只帮着解解惑就成,知道什么说什么,不知道的也不怪您。”
也不知究竟是仙子般的小姑娘叫人打消了防备心,还是碎银起了作用,老头儿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小心翼翼地应了。
“你们想往哪儿走?”
“就顺着道儿瞎溜达溜达吧。”胤禛一改平日生人勿近的棺材脸,笑呵呵的别提多好脾气了,边走边随意捡着家长里短来唠,还挺得劲儿。
一个是天潢贵胄、含着金疙瘩出生的龙子凤孙,一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老头儿,也不知俩人究竟是怎么聊得到一块儿去的。
真是叫人大跌眼镜。
微微落后些的胤禩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眼神深邃莫测,隐隐显露出些许惊奇、忌惮的神色。
胤禟和胤俄倒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表现得也更加直白些,正挤眉弄眼表情精怪,就像看西洋景儿似的新鲜得很。
“素日里咱们老乡地里都种些什么啊?”
“种的最多的就是小麦,再有就是蜀黍、栗米这些东西。”
胤禛又问:“亩产大致如何?”
“遇上好年景,最好最肥的地一亩能收上来三石上下的小麦,次一些的两石差不离,最差的一石都勉强呢。
遇上老天爷不赏脸的时候就另说了,一粒儿都收不上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说到这儿,老头儿已是止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这就是做农民的无奈之处,很多时候辛勤劳作也未必有收获,而是一切全凭老天做主,是死是活看的都是老天爷的脸色。
对数字极为敏感的胤禟快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张嘴就道:“按这个产量来说,一家几口靠着几亩地好歹吃饱喝足不是问题吧?怎么爷瞧着你们村里人还吃得那样抠搜呢?”
那老头儿听闻此言神情就更无奈了,解释道:“咱们种的地大多是租来的,每年的收成得先交上去一半当租子,再接着还要往朝廷交两斗,余下才是进自家口袋的呢。”
“租子竟这样多?”
众人无不震惊。
“嗐,这样勉强还能管管一家人的肚子,若不租地种,日子就更没法儿过咯。”
无可奈何的苦笑叫人瞧着实在不是个滋味儿。
胤俄却十分不解,“那又为何不自己买地呢?即便贵一些,一家子想想法子凑一凑,能买一点是一点,怎么也好过这样租地过活吧?”
老头儿却笑笑,不说话了。
胤禩摇摇头,“上哪儿买?你当这些地都在谁的手里捏着?”
胤俄并不了解坊间普通百姓的一切,但却熟读历史,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自君权专制以来,历朝历代绝大多数时候,全国各地偌大的土地所有权几乎都牢牢掌控在最上层那一小部分人的手里。
乡绅、富豪、权贵、世家……真正落在百姓自己手里的少之又少,辛辛苦苦伺候一辈子的土地,到头来也只不过养肥了最上层的那些人,自己却始终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
而大清入关之后,对于前朝末期的土地政策又有了改动。
皇太极甫一驾崩,一跃荣升摄政王的多尔衮便发布了一条“圈地令”。
即近京各州县汉人无主荒地全部圈占,分与旗人。
说是无主荒地,实际上有主无主自个儿说了可不算,但凡是旗人看上的,它便是无主荒地,不是也得是。
此举既是为了满足自个儿的私欲、养活众多跟随入关的诸王兵丁,也是企图卡住百姓的咽喉,强迫其不得不老老实实依附于满贵族。
后面是直到康熙上位之后才宣布停止了所谓的圈地令,并实施放宽免税年限、减免赋税、减轻徭役等一系列利民政策,普通百姓的日子这才好过了些。
不过等他想要将抢来的土地还给百姓时却还是遭遇了巨大的阻碍——贵族们吃进嘴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