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同路人。
现在嘛……
梅舸约见之地是景行坊里的一家私宅,柳铉徵一进去就知道这是专门借给朝中那些没有自家院子的臣工开宴之地。
“柳中丞忙了一日,先点几个菜?”
柳铉徵面无表情地点头,却不曾看菜牌,只说:
“挑最贵的做十道菜来。”
梅舸失笑:
“柳中丞可真不客气。”
将手笼在袖中,缓缓落座,柳铉徵沉声说:“我与你何曾有过客气?”
梅舸大笑。
窗外一树桃花正开着,有花瓣从窗子里飘落了下来。
曾经斗得你死我活的二人相对而坐,竟沉默了好一会儿。
先开口的人是柳铉徵:
“从前有‘记名进士’,只要女子考上进士就能多遴选一男士子入‘记名进士’,如今陛下废了这一条,又让女子包揽了殿试三甲,今年秋闱,各地的女学子必会受百般刁难。”
这才是她一意反对陛下的原因。
国策,从上往下看,是棋局。
从下往上看,是磨盘。
棋局里争来斗去,不过是棋子多多少少。
磨盘轻轻碾动,就是多少人的得失、饥寒、寿数乃至于性命。
“此时陛下心意已决,你就算撞死在议政殿,陛下也不会改了主意……”
梅舸将一本折子往柳铉徵的面前送了送。
“我已经写了折子,今年秋闱,御史与通政司联手往各道监察学政。”
柳铉徵看看折子,再看看她,将目光移开了,显然并没有打开折子一观的兴致。
“你梅大人从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价码是什么?”
梅舸原本拿起了一颗榛子仁儿,闻言又笑了。
“能从柳中丞嘴里听见‘价码’二字,我今日这顿饭也算请着了。柳中丞你放心,此事我不打算拿来跟你交换什么。”
柳铉徵没吭声。
她坐在那儿,静默的脸上写满了“不信”。
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对手。
她了解梅舸。
梅舸无奈一笑:“柳中丞眼里,我就是个重利小人,罢了罢了。”
她将榛子扔进了嘴里。
“自从瑞郡王身份被揭开,陛下仿佛惊弓之鸟。”
“这难道不是梅大人一力促成?”自见面到现在,柳铉徵第一次露出了一点笑意,却是冷笑,“让陛下沉迷男女之争,也让世家寒门的男人都将女臣视作眼中钉,此次国子监闹事,两边勠力同心,还得多谢梅大人玉成。”
梅舸看着落下的桃花瓣,随口说:“柳中丞真会夸。”
柳铉徵:“……”
过了一会儿,梅舸将目光转到了柳铉徵的脸上:
“男女之争亘古有之,只不过从前是男人压着女人打,打到女人不能哭不能叫,便可做没有,柳大人不会真以为是陛下撤了些男人、封了些女人,才挑起这争端的吧?一稚童和一壮汉互搏,我给稚童多穿件衣服,这争斗便是因我而起?怎么不说那壮汉连一件衣裳都容不得,委实无耻?”
“若我只是局外之人,更义正辞严之话,我也说得出口。”柳铉徵与梅舸四目相对,“可我不是。那挨打的稚童,是这世上另一个我,我自然要将她护着,惟愿她安稳长
大,不挨打不生病。”
梅舸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世人都觉得女旧臣们得宠的时候争强好胜,她却觉得这些女旧臣最让人讨厌的就是她们瞻前顾后。
被压抑了数十年的渴望和野心,在这些女人的心里变成了些令人生厌的怯懦。
她们向陛下献媚,同世家妥协,对寒门出身的酸儒也笑脸相迎,她们逢迎着男人指缝里漏出来的那点权力还沾沾自喜,她们觉得她们能和男人站在一处已经是胜利。
现在,坐在她对面的柳铉徵又在说什么“安稳”。
哪来的安稳?世家大宅院里当个能笑能生的摆件儿那自然安稳!
“柳中丞,被贬剑南十二年,你都没发现你根本护不住吗?”
柳铉徵抬手,从桌上拈起一片桃花的花瓣:
“梅大人放心,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可要是让我就为此而见那稚童被打,我是不愿、也不能。”
梅舸微微抬起下巴:
“好,既然如此,柳中丞,让你去卸去壮汉拳脚,你可愿意。”
刹那间,柳铉徵的眼眸中锋芒毕现,她看向自己昔日的政敌:
“以何为刀?”
梅舸忽然一笑,她这次的笑和之前不同,有些像窗外飞进来的桃花。
“刀快磨好了。”
她是这般对柳铉徵说的。
“柳中丞,利刃出鞘的那一日,你别忘了你今日是如何应了我的。”
第二日,宰相梅舸在大朝会上启奏,希望陛下能下旨重整天下盐政,各地盐铁转运使应该给朝廷送来更多银子。
有盐政这个钱袋子在前面,群臣暂时忘了之前的纷扰。
远在原平的孟月池收到消息,又看向这个月盐场交来的账簿。
盐价又要涨了。
“大人,要是咱们平卢的盐价还不涨,从平卢往外偷运盐的私盐贩子真的要杀不尽了。”
“涨价。”
孟月池叹了口气,对账上要多出来的钱感到无奈。
“跟卢龙那边打个招呼,咱们今年多要些铁,多造些铁农具。”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