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凌年少时从不信缘分一说,想要什么便拼尽全力地争取,无论是名、利、人,皆是如此。
与宁澹的姻缘亦是她挖空心思才求来,在此之前,京城的人总说,沈家三小姐一腔痴情,可惜与宁二公子没有夫妻缘分,痴情又有何用。
但年纪越大,许是受挫越多,沈遥凌渐渐也有些信这“缘”字。
她便是那个不该干扰宁澹姻缘的人。
在旁人眼中,她与宁澹并不般配。
她就像一粒非要黏在缎上的米,或飞在冬日的雁,在外人看来,只觉不谐,又替她辛苦。
她兀自发着愣,宁澹不满。
捏着她耳垂拨弄两下,使人回神:“答我。”
他面容不再如少年,但越发俊美,更有一番成熟的魅力。
沈遥凌视线慢慢聚拢,无力摇摇头:“醉了。”
想拂开他,却推不动。
宁澹手上最后加重一下才放开,嗓子里蕴着怒意:“醉了就可以说胡话?”
宁家的家教甚严,规矩诸多,十几年来沈遥凌仍未完全学会。
此时脑袋晕沉,更不知道自己又犯了哪条家规,懵然睁着眼睛,失力靠回宁澹胸膛上,紧紧闭上嘴。
见她惹事又躲事,宁澹冷哼,摘下她头上发钗,拆了发髻,把人推到床榻上扯下外袍。
沈遥凌浑身松软再无尖利之物,便自觉摸过枕头侧睡。
宁澹随后跟上,一手摁着她沉声警告:“不许再拿夫妻的事说笑,更不许,说那种荒唐话。”
说什么后悔。
听着,让人无端烦闷。
沈遥凌困着,迟滞地缓缓闭上眼。
都到这个年纪了,又不可能真的走回头路。
那些荒唐的念头,说说过个嘴瘾,又怎么了?
人如海浪,被自己的一个又一个选择推着往前走,只是当时不察觉,回视往昔时才“呀”地轻轻遗憾,若能重来一次,大约不会这样选。
然后摇头笑自己,痴心妄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昏昏醒来,沈遥凌只觉额前剧痛。
她也没在意,只当是自己先前醉得过分,招来报应。
紧接着却发现鼻前不通,只能张嘴喘气。
喉咙也剧痛,泛着血腥味。
怎么这么难受。
莫非昨日那酒是假酒?
沈遥凌一急一喘,喉咙里咳出几声。
这一点响动,把旁边的人招了过来,她一只手被紧紧握住。
沈遥凌习惯地偏头道:“宁……”
话未说完忽地愣住。
痴痴地,两行泪忽然从眼角滑下来:“娘?”
沈夫人“哎呦”两声,爱怜地伸过来手帕将她泪痕擦去。
“乖囡真是受罪了,痛得掉金豆豆呢。”
沈遥凌泪光震颤,定定瞧着娘的面容,手中也竭力把对方握紧。
她三十五岁时娘亲已年近六十,生了一场大病后总也调理不好,便随了父亲去南郡休养。
沈遥凌身为王妃困在宁王府,无事不得离京,从那之后,她与娘亲再没见过,已足足两年了。
今日再见到——
慢着,怎么有些不对劲。
沈遥凌怔怔打量着眼前的娘亲。
恍惚感从脚心钻到脑袋尖儿。
娘亲面色虽有些疲倦苍白,眸光却还湛亮,看着并不像身患重病的样子。
而且面容也比记忆中年轻许多,难不成那南郡小县真有此神仙疗效,能使人返老回春,变回三四十岁的模样?
沈夫人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乖儿,你这场风寒太急,你养了半个月才好些,之后可得好好听话,乖乖吃药,不可再胡来。”
说着又忧愁蹙眉:“你身子骨从小就不大健朗,究竟哪里来的胆子,怎么敢去印南山那种地界。”
沈遥凌听得怔怔。
从印南山回来后患风寒?
那不是她十六岁时的事么。
怎么——
前后一想,沈遥凌终于觉出不对了。
她左右望望,屋里并没有宁澹的身影,而这间卧房,分明是她出嫁之前的闺房。
沈遥凌竭力撑起身子,艰难伸手指指桌上的花镜。
沈夫人疑惑地替她取来,让她照着看看。
与镜中人对视,沈遥凌呼吸急促,骤然咳得惶惶急切,花镜从手中松出,摔在锦被上。
酒后醉言竟然成真。
她竟当真回到了十六岁。
这一年,她尚未出嫁,她还在单方面痴恋宁澹,在那堵南墙上撞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回头。
从这年开始,她识情爱、识忧惧,顺理成章地见识了生命的种种酸楚苦涩,真正长成了一个“大人”。
长大这件事,最让人无解的是,她总怀疑自己与从前已不是一个人。
她时常意识到,自己整个身心已遭年年岁岁蹉跎换骨,从前那个永远不会感到挫败的少女被扔得远远的,转而安了一个认命的、陈旧的、她不喜欢的人在她身体里。
年岁混乱倒转,沈遥凌乍然又做了一回孩子。
她紧紧攥着母亲的手,泛起一阵说不出的委屈,带哭腔嘶声:“娘……”
沈夫人心酸又生怜,弯腰把她抱在怀里,一个劲地哄着“乖”。
沈遥凌尽情哭了一通,身体在患风寒,脑袋有回应地剧痛,灵魂负责在泪水里一遍遍地洗涤。
门外响了两声,若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