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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1 / 4)

卯时,宁澹准时睁开双眼。

撩开床侧的幔帐,宁澹的眼睛和他干净利落的动作一样清醒,就好像他在睁眼前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

窗外的天幕仍是沉黑,寒风阵阵呜嚎,从院墙上、屋瓦上掠过时,声音高低各有不同。

飘进来的雾气很刺骨,今天又会是一个冷透了的天。

门内的灯烛亮了,门外的人也跟着忙碌起来。

羊丰鸿送进来用炉子暖过的衣物,身后跟着服侍洗漱的小厮。

宁澹曾听一个九十高龄的人感叹过,每天早上睁开眼时就是最幸福的瞬间,因为他又能多活一天。

那句话宁澹听的时候并未触动,但不知为何从此刻在了他心中。

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总会想,他感受到了什么吗?

庆幸?没有。烦躁?没有。难过?没有。

似乎只是平静。

只要睁开眼就能感到高兴,这种事像是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八岁时宁澹确认了自己最擅长的事就是执剑。

他同侍卫比试,后来同禁军比试,直到无论面对什么年纪、什么体格的敌人,他都不会再战败,自那一天起,他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对于自己总是格外的苛刻和清醒。

从小到大,宁澹听过无数的夸赞。他身边从来不乏害怕他的人,也不乏恭维他的人,溢美之词总是环绕在他的周围,说他是武学天才,是苍天赐予大偃的一柄神剑化身为人,仅仅十五岁他便由皇帝授命统领一支飞火军,权限甚至高过宫内禁军。

但他知道不是。

他不是天才,他只是依靠剑而活,只有赢和不断的赢能带给他意义。

曾有许多人对他表达过感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感谢他的保护,他听得很漠然,因为对他来说,那只是一次胜利。

所以他坦诚地告诉他们,不是我而是陛下救了你,是他的命令。于是他们转而开始赞美他的忠诚,浮着满脸恭敬的笑,嘴唇张合喋喋不休,宁澹便不再开口。

他心想为什么不懂呢。

是陛下要救你,所以我的剑会保护你。如果陛下要杀了你,我的剑刃也会立即割断你的颈项。

母亲发现这一切之后问他,若是有一天陛下不再对你下令呢?

那就听您的。他当时回答着。

母亲的眼睛里很失望。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答案错在哪里。

母亲和陛下都盼着他改变,他开始学着模仿。

模仿陛下的思维,借此猜测他们究竟想要他做什么。

但这样还远远不够,陛下说。

或许是他表现出来了抵抗和不耐烦,陛下又安抚地补充了一句,慢慢等,总会等到的。

他从没怀疑过陛下会错,而这一次陛下也仍是对的。

宁澹终于察觉到自身似乎有所改变的契机,是在某个早晨,他在照例思

考完自己空荡荡的情绪过后,另一个问题主动跳进了他的脑海——

沈遥凌今天会跟其他学子吵几回架,会在第几回之后跑进赤野林来找他?

这个问题让他感到新鲜,而且直到这一天结束,他都会很想知道答案。

宁澹擦干净脸上的水珠,把变凉的毛巾扔回水盆里。

他穿好甲胄,出门上马。

今天只需要简单的巡视,寒冬的清晨非常安静,他坐在马背上如鬼魅般从将亮未亮的天色里穿过。

偶尔有屋舍里亮起了暖黄的烛光,传出低声的私语,但很快就被吹灭,生怕浪费了一丁点的灯油。

藏在寂静的黑暗中彼此牵着扶着走动的人是很亲密的。他比从前要理解这种亲密。

天边的星子有些闪动,天光很快就要大亮了。

宁澹心情平静,脊背挺得很直,古印骑马跟在他的身后,悄悄地打着哈欠。

古印是他的下属,也是他今日巡视的搭档。其实自从那夜关于“流言”的交谈后,古印总是刻意避开与他的私下接触,免得自己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夜之后过了不久古印才知道,原来宁澹后来派人重新调查过他。

这不是什么奇事,飞火军的每一个人都要经得起反复的查验,而且无论怎样彻查都不算冒犯,只是应该的。他们每一个人在主子面前都应该像一张白纸,反过来也如此,只有这样才能肝胆相照。

但这次调查的内容却与他是否忠心无关,而重点围绕他曾有过多少个小情儿。

古印对自己的几段情史再了解不过,生怕这不算纯情的过去影响主子对他人品的评价,进而惹出什么麻烦,于是心虚地问旁人,主子听后究竟是什么意见。

那人道,主子只评价了一句,经验丰富,建议值得参考。

古印于是又吓出一身冷汗。

暗自决定往后闭紧自己的嘴巴,免得又不小心给出什么“建议”被主子给瞎记住。

感情这事,怎么可能靠外人指点迷津。

所幸宁澹本身极其话少,也就很难察觉到古印近来在他面前的沉默。

两人相安无事地快要度过一整个白天,经过江东坊的时候,一辆眼熟的马车快速从他们面前驶过,惊走树枝上挤在一起取暖的几团灰鹊。

“沈遥凌?”

古印就听见宁澹这么嘀咕一声,接着便像个木偶人突然被灌入了神魂,精神提振了几分,忽然驱马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

沈遥凌一行赶到将军府时,只看到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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