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晨起时,如平时一样,动作轻缓无声,却是在准备推门而出时,回头朝贵妃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微蹙了眉宇,动作也随即停住,然默了片刻,他什么也未说,未做,抬手推开门。
一夜风雨,叶落满园。
他生于长安,却长于岭南,这是他有记忆以来,头一次感受到长安城初秋的寒凉。
门开的瞬间,寒风似拼了命一样直往屋里头钻,李湛一个侧身就闪了出去,在关门的刹那,又立即泄力,缓了动作。
守门的小厮正搓着手打哈欠,一睁眼看到李湛已经来到面前,吓了一跳,险些喊出声来。
李湛朝他使了个眼色,他连忙捂嘴,整个清和院都知道,世子疼爱公主,每日晨起去读书,生怕出了什么声响,扰了公主清梦。
啧啧,真是叫人羡慕。
今日李湛要入宫,在书房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就叫了马车出府,皇帝散朝后,便宣他去甘露殿,同在的还有翰林院的韦澳。
将近两个时辰,李湛才离开。
从甘露殿出来的时候,一个面熟的侍者正在殿外候着,正是太子李濬身边的赵内侍。
看见李湛,他忙笑着上前,“殿下知道世子今日入宫,特地差奴婢再此等候,想邀世子去东宫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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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湛面容温润,抬手道:“烦请侍者引路。”
模样好的人,向来招人待见,尤其是性子温善的,便更让人喜欢,赵内侍也算看着李见素从少女到嫁入为妇的,原本也是放心不下,如今看到李湛连他这样一个内侍,都能如此敬待,那待李见素,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昨夜疾风骤雨,李濬亦是一晚不安,李湛入殿看到他神色时,都不免愣了一瞬。
他今日未曾外出,一个晌午都在殿内烹水煎茶,面前茶汤还热着,赵内侍给李湛倒了一盏。
“此茶如何?”李濬问。
李湛喝了一口,缓缓道:“茶清且甘,尚品。”
李濬点了点头,望向靠近李湛面前摆着的那盒茶,道:“这是昨夜蜀地新送的蒙顶甘露……”
他本就性子清冷,又不善闲谈,顿了顿,索性直言,“她常喝这个。”
李湛面色未改,拿起茶盒细看,“殿下是要我带回去给素素吗?”
听到“素素”从李湛口中道出,李濬的眉宇不收控地蹙了一下,低低道:“嗯,你们一起尝尝,若你也喜欢,下次便多备一些送去府邸。”
李湛起身道谢,李濬又唤他坐下,便是还有话想要说。
“她……”李濬又是一顿,难掩疲惫的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昨晚睡得如何?”
袖袍中李湛手背上的青筋微跳,神色却只是带着些许诧异地问道:“殿下怎地问起这个?”
李濬的手瞬间握紧,冷眸也同一时间落在了李湛身上,“你不知道?”
李湛不解蹙眉,摇了摇头。
李濬逼自己匀了几口气,想要缓声与李湛解释,可还是有些没忍住,一开口时,语气明显比方才冷了许多,“她最惧怕的便是雷雨交加的夜里,因为不问散人离世那晚,便是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李湛愣住。
怪不得他今晨推门出屋时,看到贵妃榻上的她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用被子将自己裹得那样严实,完全看不到面容,只露出不到一寸的发顶。
李湛脸上的温笑淡了下去,他问:“殿下是如何得知,又是如何宽慰她的?”
李濬垂眸,望着手中茶汤。
李见素头一次发作时,正巧是在他殿中,那晚有宫宴,入寝完了些,她给他施针时,外间便开始狂风大作,等收完针准备离开,一道响雷在天空炸开,李见素手中药箱顿时落地。
李濬简直不敢相信,往日里那般镇定自若的小姑娘,竟然会坐在地上,哭得整个人都在剧烈抖动。
他叫她名字,她也好似没有听到,只不住地将头往膝盖里埋,仿佛那外间一声声惊雷,都劈向了她。
李濬当即便暗暗许了誓言,不管今后如何,他都要护眼前女子的安危。所以后来在择婿时,他给她相看的那些男子,全部是京中之人,只有让她在长安,让她就在与他一步之遥的永昌坊,他才能护住她,他也才能安心。
自这之后的一年中,凡是天色暗沉,起风将要落雨,李濬便装作睡不着,唤李见素入殿,两人坐在案旁,一面喝茶,一面看书,待雷雨袭来之时,她会如头一次那般,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
李濬没有怪责,而是慢慢推动轮椅,来到她身侧,抬手扶在她肩头,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
第二年,她只是蜷缩着坐在地上,没有痛哭,只默默落泪。
到了后来,她可以坚持着继续看书,甚至还能端起这蒙顶甘露,颤着唇轻抿一口,抬眼朝他露出那强作淡定的笑。
那时他以为,她虽然害怕,但已经不至于与从前一样严重,直到今年去九成宫避暑,有一日午后天气骤变,暗沉到如同夜晚,他正在园中赏花,而她回了小屋歇息。
李濬心神不宁,忙唤赵内侍推他去寻,结果看到李见素时,她蜷缩在墙角,用力环抱着自己,已是哭成泪人。
直到他上前,将手放在她肩头,她才泪眼摩挲地缓缓抬头,哽咽着叫了一声,“殿下……”
他知道了,她从来都没有好,只是因为有他陪着她,她才能强装出镇定,若是无人陪着,她还是会惊惧到无法自已。
“她向来如此,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若不问,她便不说。”李濬叹了口气,又看向李湛,“昨晚呢,她如何了?”
李湛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