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白得要命,嘴唇也没有半丝血色,目色更是空荡,看起来比方才的翠翠更危险,摇摇欲坠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消融。青年垂眸片刻,忽然低头抱住了她。苏南飞雪飘扬,夜里北风呜咽,雪黯风骄里,怀抱却充满暖意。陆曈缩在他怀中,对方的手轻轻拍着她后背,一下又一下,仿佛安抚,却让陆曈瞬间红了眼眶。丁勇那张黝黑的脸忽然变化,变成了父亲的脸,恍惚又变成母亲的声音,兄姊的叮嘱……她一直在想,如果家人还能见她一面,要对她说什么,叮咛嘱咐些什么,她猜测着无数可能,或许是要她报仇雪恨,或许是要她隐忍求全。如今,却在今夜的死别中,隐隐窥见一点端倪。离世前的父亲挣扎着想要与女儿说的最后一句话,原来只是:好好活着。如果她的爹娘、兄姊还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应当说的就是这句话了吧。好好活着。人要往前看。她闭上眼,眼泪猝不及防掉了下来。……苏南的雪一夜未停,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清晨时分,丁勇的尸体被带到刑场。丁勇死了,死在用新药的数日后,身上桃花斑本已褪去大半,却在这个猝不及防的夜晚倏然加深。染了疫病的尸体不可在疠所久留,翠翠不顾医官劝阻非要跟至刑场,亲眼看到丁勇被掩埋,在坟冢上放上一只小小的草蚂蚱。刑场黑土混着白雪,大大小小坟冢混在一处,有家人的,尚愿立个碑,更多的则是随地掩埋,与这片阴湿土地合为一体。陆曈站在冰天雪地中,望着远处渺渺长峰,忽而有几分恍惚。仿佛回到多年前,她从落梅峰上下来,在刑场中替芸娘寻找新鲜尸体。从一开始不适到渐渐麻木,她以为自己对这片土地早已习以为常,未曾想到再一次站在这里时,仍会为世间凄别动容。世事残酷。她在刑场站了许久。直到翠翠被医官们带回疠所,直到其他医官都已回去,漫天霜雪自苍穹洋洋洒洒落下,她独自一人站着,仿佛要在这里站到地老天荒。一把伞从头顶撑了过来。落雪被挡在伞檐之外,她转身,裴云暎站在眼前。他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仿佛也明白她这一刻的惘然,把伞往她头顶偏了偏。伞不大,容不下全然两人,那些雪逃离了她,躲到了对方身上,落了他肩头满身。“你怎么还没走”陆曈听见自己的声音。昨夜她在丁勇骤然离世后的失态被他尽收眼底,她一夜未睡,他便也一夜陪着。裴云暎看了她一眼:“你没事吗”“我能有什么事”“不要嘴硬,陆曈。”他神色沉寂下来,仿佛将她一眼看穿,“你明明很伤心。”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洞悉人心。陆曈转过身往前走:“殿帅还是不要在这里多逗留了,此地全是疫者尸体,纵然大多被焚烧掩埋,呆久了仍可能对身体有害。早些离开吧。”身后人抓住她手腕。陆曈停步。裴云暎微皱着眉看着她,半晌,没说什么,把伞塞到她手里,道:“拿着。”陆曈对他颔首,接过伞,渐渐远去了。直到风雪里再也看不见女子身影,裴云暎才开口:“青枫。”离在远处的青枫上前。“盯着陆曈,她不对劲。”青枫有些疑惑。陆曈一向镇定冷淡,方才在刑场掩埋丁勇尸体时,丁勇女儿泣不成声也未见半分安慰,实在不知哪里不对劲。雪地里,裴云暎一言不发。陆曈不对劲。昨夜她神色恍惚,空空荡荡,像朵即将飘散的云不知去往何方,若非他及时拉住她,不知会发生何事。上次见到这样的她时,还是傩仪大典,戚玉台死后。实在叫人很不放心。……丁勇的死,让先前隐现生机的疠所骤然死寂下来。“绝望”,是“希望”过后的“失望”。它更可怕。然而死亡并不因为悲情而慈悲,丁勇走后的第三日,翠翠开始发病。或许是幼童本身身体不比成人,又或许是因为丁勇的死对翠翠打击过大,总之,翠翠的病情爆发猛烈更甚其父。小女孩细嫩手臂上,大朵大朵桃花嫣然斑驳,已泛出紫色。紫云斑。翠翠的病情加重了。疠所里,医官拉上布帘,正替翠翠灌下汤药。女孩子面露痛苦,浑身被汗浸得湿透,不住地叫骨头疼。林丹青一面压着乱动的她,替她灌下提气药,纪珣和陆曈在为翠翠施针。一根根金针刺进翠翠身体,女童的气息仍然逐渐微弱。“不行,她身体越来越冷,脉也越来越弱。”林丹青一头汗水,“陆曈,纪珣,加针。”更多的金针刺进翠翠身体。她开始急促颤抖起来,嘴里喊着爹娘。陆曈半抱住她,在她耳边道:“撑住。”“你要活下去,”她道,“你爹娘最希望你能活下去。”话一出口,陆曈自己也愣了一下。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继续在翠翠耳边开口。“你活着,就是你爹娘的期望。”翠翠像是听懂了般,颤抖渐渐平息下来。“有好转,”林丹青一喜,“别停,继续——”疠所的布帘后,灯火燃了一整夜,直到天光渐亮,翠翠的脉息总算平稳了下来。林丹青抹了把额上的汗,脱下湿透的外裳,“吓死我了。”她打了个呵欠,一屁股坐在疠所地上,托腮道:“容我休息片刻。”然而不到几息,再去看时,已睡得很熟。她实在太累了。病人们都没有出声吵她,陆曈给她盖了件毯子,自己走出疠所外。已是清晨,今日竟罕见的有一丝日头,那点淡淡的天光似被厚厚云层遮掩不住,透出一隙金红,似乎可以窥见日出的影子。纪珣从身后走了过来。忙了一整日,他眉眼间隐有倦色,揉了揉额心,道:“翠翠的病情不好,身上已大部分出现紫云斑。”纵然此刻救活,但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我知道。”陆曈道:“但新方已被证实不可用。”“我有一个想法。”纪珣看向她,“若为她用新方,可多拖延数日,如果不用新方,就这几日,她随时可能死去。”陆曈望着他:“新方不妥,丁勇就是用了新方中毒而死,纪医官,你比我清楚。”纪珣摇头,“不是新方有毒,是新方中厚扁有毒。如果能找到厚扁解药,未必没有生机。”“你想说什么”“用新方,厚扁之毒乃热毒,我想试试赤木藤。”他道。陆曈讶然:“苏南没有赤木藤,或许平洲也没有。”“医正已让人传信去平洲,或许能争取几日时间。陆医官,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等。”纪珣一向谨慎小心,当初医官院中她在金显荣药材中用上一味红芳絮便被他言辞训诫,如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