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年事已高。
长公主因着二郎君与国公爷之事常年与圣人闹别扭,一直不肯进宫,可到底是亲生的父女,圣人这一病,哪里有不惦记的。
去那别庄,恐是日日煎熬,夜夜祈福。
原来还有些肉的脸儿,此时都瘦得挂了相了。
长公主却露出几分喜意:“国公爷自剑南传回信来,说剑南大事抵定,不日便将班师回朝。”
“正好圣人身体也已大好,等国公爷回来,我必定要去宫中一趟,求圣人让国公爷在京中多留些时日。”
“果真是大喜!”
肖嬷嬷一听,连忙双手合十,朝天一拜。
长公主嘴角也露出几分笑来,她此时披散了头发,没穿那道袍莲冠,此时倒有几分幼时在闺中的少女模样来。
与嬷嬷絮了几句话后,便忽而正经起来,问:“府中近来可有什么事?”
肖嬷嬷一听,便知她要问什么。
忙低了头,将姜瑶这一个月里做的事,一一报与她听。
长公主低头,拿了几案上的青瓷莲花纹杯,沏了沏,而后低头饮了口,当听闻昨日大郎、二郎他们回来,她又去送吃食,忍不住柳眉倒竖,“哼的”一声,将那青瓷莲花纹杯拍在桌上。
精美的青瓷莲花纹杯顿时裂了一道口子。
肖嬷嬷忙过去接,一边擦一边心疼道:“哎哟主子喂,您参佛都参这么多年了,就不能…”
“不能什么?”长公主那暴脾气又上来,道了声,“本宫修佛又不是修石头!还不能有些脾气了?打量谁不知道她心思,竟然又巴巴地去往郎君面前凑…”
她哼一声,忽而那脾气又落了下来,温声叹:“不成不成,我还在为圣人和国公爷积福,不可造口业。”
长公主面上那惊怒,立时如风流云散,又成了那端庄优雅的美妇。
只那青瓷莲花纹杯却遗憾了。
她道:“再令人打一套来吧。”
肖嬷嬷说了句“喏”,将那套杯子拿下去,重新换了一套冻玉翠如意纹杯来。
长公主重新喝了口茶,等那清淡的茶汤入腹,已彻底冷静下来,问肖嬷嬷:“嬷嬷,依你看,咱们这位姜大娘子,到底是什么心思?这回…她看中的,又是谁?”
肖嬷嬷却道:“老奴也不知。”
长公主道:“嬷嬷您可是积年的老人,怎看不出她心思?”
肖嬷嬷叹气:“老奴原以为,姜娘子是老毛病又犯了,可这一月看来,却又觉得,她仿佛改好了许多。”
“细细说来。”
于是,肖嬷嬷将姜瑶这一月的事当真细细说来。
她与长公主说,姜娘子不再打骂仆妇,亦不再动辄得咎,反倒时常笑脸盈盈;她说姜娘子会做好吃的点心,还会做那好吃的酥酪,甚至很肯帮侍婢们说那装扮上的事…
这等感觉,很难与在高位的长公主分说清楚。
位高之人,或偶尔怜弱,却绝不会低下身来,与你同同等。
长公主算得柔恤,可若说相处…
肖嬷嬷也难说其中分别,只觉得,偶或与现在的姜娘子对视,总觉得,在她心里,她们是一样的。
无高下、贵贱之别。
肖嬷嬷说起一桩事:“前一阵,大郎君院里一位没定死契的婢子,自赎自身,要出去嫁人,求到大娘子那,她竟然当真给那婢子装扮了一番。”
“…夫人是没见哪,那姜娘子当真一双好手,那婢子原不过中人之姿,如蒲柳小草,竟装扮得那般漂亮,如花儿一般。”
这在从前,却是不可想的。
那位宛城来的娇娘子,只会竖了那跋扈的眉,叫那婢子有多远滚多远去,竟敢痴心妄想要她替她装扮。
长公主听着,一双眉却越蹙越紧,只看着肖嬷嬷那模样,心想:莫非当真是人老糊涂了?
这世间,最难的,就是叫狗改了吃屎。
如今事不同寻常,肯忍辱负重,只可能是对方所谋甚大。
只是也不知,如今是看中大郎,二郎,还是三郎了。
“嬷嬷,你去将我带回来的帖子取来。”
长公主住在城外别庄,送到府中的帖子,都一律由侍卫快马送到别庄。
肖嬷嬷听闻,忙去沈嬷嬷那取来装了帖子的匣子。
满满一匣子邀贴。
长公主虽多年礼佛,不如何愿意出门,但她身为安国公主,位高权重,各处宴会帖总是要礼貌性地送来一份的。
这一月积累下来,已是满满一匣子。
只见长公主手在那匣子里翻了翻,而后在里面翻出几张不算华丽的帖来。
“嬷嬷,你将这几张帖交给…”长公主想想,“交给二郎,让他调查下这发帖的人家,看看对方人家儿郎品行,只要品行端宜,便叫人来相看。”
肖嬷嬷也识得几个字,一眼看到帖子上的落款。
全是京中名不见经传的人家,看这帖子,也非邀月阁里专门定制的邀贴,而是极普通的花笺所制,普通书斋一贯钱便能买上十张的便宜货。
“这些?”
她惊讶。
长公主道:“嬷嬷,莫要心偏了。”
“她这般身世,除非国公爷认她作义女,便是这些人,亦算高攀。”
自来士庶不通婚。
虽大雍建国以来,这铁律已无从前那般牢固,可也没哪个高门世家会娶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便这些没甚家底、科考上来的寒门出身,若非想要攀上国公府的面,亦不会递来帖。